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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只向工人鞠躬！

　　林建国是1977年考入航空学院飞机制造专业的，这之前他就已经是在SF厂工作多年的出色钳工了。大学毕业之后，又回到了SF厂从事飞机研发的技术工作。虽然只是刚刚走马上任半年的总设计师，但他却也早已经将集体荣誉四个字深深烙印在了灵魂之中。

　　诚然，他必须要面对时代大潮的发展，面对着经济的动荡所带来的暂时困境。虽说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这绝不能成为他自暴自弃，将自尊心和自信心统统抛掷到一边的理由。

　　形式越复杂，他就越应该冷静，积极主动的想办法攻破眼前的困局。

　　林建国的心绪起伏难平，那一瞬间往事如过电影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闪现，让他无力抗拒。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午夜时分，年过花甲的父亲拖着病重的身子在写字台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一次次修改着歼10的设计草图，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仿佛看到了全厂职工为了生产飞机彻夜工作通宵不眠，哪怕是第二天就要面对着企业改制被迫下岗的困境。看到他在毕业时代表全体毕业生向母校郑重宣誓，要为中国的飞机制造事业奉献终生。

　　没错，作为一个人他或许没有办法挽救一个有着几十万名员工的国营老厂命运，但至少他可以作为理想的捍卫者，拼尽全力、竭尽所能，为保住SF的集体荣誉献出一切。

　　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重头再来！

　　没错，大不了就重头再来!

　　身为已故总设计师林怀民的儿子，他林建国绝不允许让SF厂在自己的手中毁掉。

　　“MIKE 先生，感谢你的幽默与风趣。不过，歼10是我们两代人的心血，我们中国人向来讲求的是有始有终，更何况SF厂背后站着的是我们强大的祖国。我们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努力，同样可以让歼10起飞，让这个梦想有个圆满的句号。”待打定主意，林建国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视着面前的美国专家，义正词严的说道。

　　美国专家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林建国会为了求得帮助而自动让步。这样他们就可以趁此机会好好的敲上一笔竹杠，然而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回答。

　　“林先生，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MIKE 设计师疑惑的探问道。

　　“不了，谢谢。”林建国自信的笑道，他站起身来，婉言拒绝道，“感谢你们这几天的指导，请回吧！”

　　美国专家见林建国当众向他们下了逐客令，脸上顿时现出难堪的神色，悻悻地站起身来，愤愤的瞪视着他，目光像小刀一样锋利。

　　片刻，在中方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众人收拾起文件，恨恨的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林建国仍微笑的看着他们，神情轻松毫不畏惧。固执也好、执拗也罢，人总归是需要精神支撑的。只要信念不倒，再大的难题也终会过去。

　　在脚即将踏出门去的一霎那，MIKE转过身来，不服气的看着林建国，挑衅的说道。

　　“林先生你要知道，你们自己是没有能力拿下这么大的项目。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们，不过到那时，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林建国神情仍是极为平和，他微笑着向MIKE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一句话。在中方工作人员的催促下，MIKE转身离去。

　　林建国待美国人走远后，轻轻的吐了口气，表情却随之再次由轻松变得凝重起来。他眉头紧锁，眼睛红红的，视线定定的落在了门上，唇角微微下垂。

　　由于攥拳过于用力，致使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此刻，他背对着并肩奋战的同事们在心中暗暗的发下了誓言。

　　虽说现在是人生中最黑暗、最艰难、最有压力的时刻，但我林建国绝不会退缩。一定会竭尽所能带着SF厂的全体职工披荆斩棘、走向光明，让歼10早日试飞成功！！

　　“建国……”

　　林建国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副总设计师周天，在那一刻，他下垂的唇角努力上扬着，勉强露出了微笑。

　　他们两个人是航空学院飞行制造专业的同班同学加同寝好兄弟。在林建国接过病逝父亲的事业重担，当上这青黄不接的SF厂的总设计师后，他便从美国MIT航空学院的飞机研制中心将周天请了回来。

　　“建国，美国人虽然很过分，但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周天说到这里，将头垂了下去，盯视着地上的砖块，不自觉的以鞋底拖地，声音极小地说道，“咱们现在的研制工作确实是瓶颈期，要经费没经费，要技术没技术，要人没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计划就会搁浅的。”

　　林建国看了看周天，又扫视了室内的其他人，只见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深深的茫然与无奈。

　　此时，他怎会不懂得好兄弟心中的顾虑与焦灼。

　　不，不仅是周天，面对着‘项目上马、员工下岗’的僵局，即便是毫无怨言、按部就班的完成着工作，可又有谁的心里是彻底踏实的呢？

　　作为总设计师，在这关键的时刻，理所当然该为了梦想、为了事业、为了这些荣辱与共的兄弟们做些什么。

　　“你们陪我去车间走走吧？”沉默良久，林建国提议道。

　　还没等其他人再说话，他便率先转过身去，推门离去。周天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随在他的身后而去。

　　制造一车间里空荡荡的，唯有墙上贴着的‘质量就是生命’、‘抓改革促生产’的白底黑字条幅仍是那般醒目，隐约的散发着工人们热情的温度。

　　由于实在无力维系开资，一周前经过厂党委反复研究，最后艰难的做出了让工人自谋生路再就业的决定。

　　林建国环视着四周空荡荡的环境，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目光湿润，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的手指轻轻在机床设备上一一掠过，那洋溢着热情的笑声和满是激情的话语仍回荡在耳边，然而如今却要被迫离开工作岗位，让人怎能不心痛？

　　外面不知从何时下起雨来，雨水轻轻落在地上，敲击着地面，也令林建国的心中更加酸楚。

　　如果不是因为身后有人，他真的想狠狠地放纵一次情感，好好的哭上一场。

　　“建国，你看……”蓦地，周天发出了一声讶异的叫声。

　　林建国抬起手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过身去顺着周天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只见一车间的近千名工人正静默的站在雨中的院子里。他们手中没有打伞，雨水飘落在头发和身上，湿漉漉的一片。然而他们的眼睛里喷发的却是火热与激情，抿着的嘴唇传递着内心的倔强与刚强。

　　林建国见此情景，唇边绽放出了笑容。

　　虽然尚未沟通，但他也已隐约的感受到接下来发生的将会是什么。

　　在周天等人愕然的注视下，他转过身来，向院子里疾跑而去。

　　“你们这是……？”稍顷，待来到院子里，林建国讶异的问道。

　　还没等工人们回答，书记和厂长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领导，我们想跟你们商量件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来到他们的面前，眼含泪花的说道，“我们知道厂子有困难，发不出工资来。但是能不能别让我们下岗？工作了几十年，早就把这儿当成家了。心里真的堵得慌，舍不得。厂长前段时间不是说要尽快让歼10上天吗？就当帮我们实现个愿望，让我们留下吧。厂子资金紧不怕，我们可以做副业养活自己，不要厂子的一分钱。”

　　“对，我们不要工资！”

　　“就让我们留下吧！”

　　在老工人的带领下，其他工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着，纷纷向领导们表态。

　　林建国等人见工人这样，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刚才心中犹豫、失落、酸楚的负面情绪瞬间消失的没有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注入了满腔灵气一般的重获新生。

　　尽管泪水比刚才流的更多了，尽管打湿了眼眶，看不清这些工人的脸。但是，他依旧将目光在工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认真的在心中刻下每个人的模样，这些不服输，不甘失败，不愿后退的中国航空事业人的模样。

　　出其不意的，林建国猛然弯下身去，深情的向工人们鞠了深深的一躬，表达着最诚挚的感谢。待抬起头来，他擦了擦泪水，郑重的说道：“我们……不下岗……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岗位上……”。

　　现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人们轻微的呼吸声伴着心跳回响。

　　须臾，不知是谁轻轻的鼓了第一声掌，瞬间便响成了一片，如同春雷回响。

　　“建国，你一定要记住，人心齐泰山移。”林建国看着众人，父亲弥留之际的话语再次在他耳畔响起，“只要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就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

　　是的，只要同心协力，再大的风雨也终将会过去。

　　林建国看着众人，含泪而笑。

　　客厅里，林继飞屏气凝神的听着黄爷爷的讲解。待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去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

　　在听了刚才的故事后，现在的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和黄爷爷先前面对着采访，只说那是集体的力量，却不愿更多的提及自己。现在看来，确实是他太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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