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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企业改制的难题

　　“爷爷，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半晌，林继飞抚平心中的悸动，急切的询问道。

　　“后来啊，对了，我记得那天党委特意召集全厂职工在一起开了会。黄爷爷继续回忆道，“在那次会议上，厂长让他表个态。不过呢，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气，凡事都不爱声张。那天呀，轮到他时也就只说了两句话。”

　　“两句话？”林继飞一怔，片刻，他快速的拿起放在桌上的笔，准备在本子上做采访记录，“哪两句话？”

　　“你爸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要等！不要靠！也不要指望着外国人会帮助咱们！咱们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飞机如期上天，让起落架流淌着咱们中国人的血液！”

　　林继飞的心中不由激荡万分，笔尖飞快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第二句呢？”

　　“第二句？”

　　黄爷爷说到这里，话头不禁停住。在往事的引领下，他好像回到了青春的峥嵘岁月，目光也从浑浊变得澄澈。

　　林继飞抬起头，讶然的看着黄爷爷，目光中满是期待。

　　“你爸说，人这辈子总得有点念想。虽然有人说时代的变革就是‘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刀’。但我就是卖面条，也会保障厂里的正常运转，保证大家的日常开资。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使中国的飞机早日进入世界先进行列！”

　　黄爷爷说到这里，不禁老泪横流。

　　林继飞只感到心中油然生出莫名的情愫，也许是激动、自豪，或者兼而有之……在这复杂情绪的推动下，他已经泣不成声。

　　黄爷爷和林继飞相对流泪，屋子里一片安静，唯有墙上的时钟发出的滴答声。

　　时间真的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以现在作为分界。过去的叫永远，未来的是憧憬。

　　但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有骨子里的那份傲气与激情，借用它的力量去克服一次次难题，直至走向成功。而这样的精神，是林家世代都有的。

　　爷爷林怀民有、父亲林建国有……同样，孙子林继飞也有……

　　黄爷爷仍微眯着双眼，静默的看着林继飞。只见他此刻已从刚刚的哭泣转为了小声的啜泣，微垂着头，泛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被打开的笔记本，抿着嘴巴，眼泪一滴滴滴落到了纸张上。

　　唉……黄爷爷在心中轻轻叹息着。果然是林家人啊，就连哭的样子都是那么的相似，同样的倔强不服输。

　　“小飞啊，你还记得咱们厂生产过的那种带着飞机模型的风扇、台灯一体机吧？”稍顷，黄爷爷尝试着问道。

　　林继飞抬起手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黄爷爷，眼神中满是疑惑。

　　与此同时，他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

　　须臾，他恍然的想了起来，小的时候家里确实也曾经摆过一台黄爷爷说的那种深褐色一体机。

　　一体机的下端是一个小型的台式风扇，顶端是一个镶着灯管展翅欲飞的飞机模型。每当通上电源，台灯瞬间就会变亮，风扇的叶片快速的转动起来，给人们送去了阵阵凉爽。

　　对了，记得那底座上好像还刻着SF厂生产制造的字样呢。可黄爷爷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难道说这一体机也是爸爸他们研制出来的吗？

　　想到这里，林继飞眨了下眼睛，又咽了口唾沫，才狐疑的问道：“爷爷，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是有那么一台一体机，后来好像被我爸拿到小书房去了。怎么了，爷爷，有什么问题吗？”

　　黄爷爷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你哪里知道啊，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物件，而是一个时代的见证啊。”

　　“时代？”林继飞的眉头紧紧蹙到了一起，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异的说道。

　　身为年轻人，他从没想到过那么普通的东西竟然会和时代连得那么近。

　　“爷爷，您快给我讲讲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说一体机是时代的见证呢？”蓦地，林继飞的眼睛放出了光亮。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里面一定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好故事，于是便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嗯，就在全厂职工大会开了没多久，你爸爸就接到了厂里的通知，到北京开会。过了十天他回来后，人瘦了一大圈。”黄爷爷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叹着气说道。

　　林继飞低下头，盯着笔记本。双手颤抖，尽管右手拿着笔，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慌乱，手脚心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他下意识的觉得那次会议对父亲来说，一定是非比寻常的，足已改变他的人生。

　　伴随着黄爷爷的叙述，钟表上的时针开始快速倒退，模模糊糊的，林继飞像是看到了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SF厂设计部办公室，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室内，林建国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眠。此刻，他的身上盖着一件磨得发亮的黄军大衣，睡的正香。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天，但他却觉得疲倦得像是一个世纪。

　　自从上级组织下发文件，要求飞机制造厂必须马上进行企业改制，他就再也没有睡过好觉。白天要出席局里的会议，晚上回到房间后还要给经商领域的朋友打电话，捕捉市场信息。

　　即便是休息，脑子里仍是一刻不停的转动着，都是关于厂子未来发展走向的问题。

　　昨晚在结束会议回到S市后，他顾不上回家看望妻儿，便拖着行李直奔厂里参加组织会议。

　　林建国用了一个晚上跟厂党委领导学习上级的文件精神，商量工作改革的事情，直到早晨四点方才散会。

　　回到办公室，睡了没有多久，天就亮了，又要即将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就在半梦半醒之际，林建国忽地听到从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意识登时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愕然的环视着四周。待确认仍是在办公室里，方才轻轻的喘了口气，心情安稳了下来。不觉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再次合上了双眼。

　　“建国……”忽而，林建国在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强打起精神，讶然的睁开了双眼，只见周天正关切的看着自己。而面前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仍氤氲着温度的小米粥、馒头和咸菜。

　　周天见林建国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心中倏忽生出强烈的内疚。他低下头去，搓着手，歉意的说道。

　　“真是的，我要知道你这么困，就让你再多睡会儿好了。”

　　林建国坐了起来，他看着周天，目光中满是感激。

　　现在正是歼10研制的关键时期，他去开会的这几天，相信身为副总设计师的周天也一定没有好好休息过。

　　不用说别的，瞧这胡子拉茬、满脸憔悴的样子就都知道了。

　　“周天，你也没吃早饭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要不咱俩儿就一块吃吧。”林建国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饭菜，笑道。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听从周天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肠鸣声。周天尴尬的用双手按住小腹，向林建国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瞧瞧这声音多是时候。”林建国调侃的说道，他拿起馒头，将它掰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递到了周天的面前，“老规矩，好兄弟一人一半。”

　　“好，一人一半。”周天微笑看着林建国，伸手接过了馒头。

　　从在航空学院读书开始，他们两个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写论文、一起搞科研。

　　毕业后，虽说距离拉远了，但是心却贴的更近了。在得知林建国接过父亲林怀民的重担，担任了青黄不接的SF厂总设计师的第二天，周天便不顾校方的诚意挽留，毅然决然的放弃了MIT航空学院飞机制造专业教授的职位，来到了好兄弟的身边。

　　后来也曾有人好奇的问过周天，当初为什么他要做出那样的选择。结果，他每次都是淡然的笑着，用英文说道。

　　“Because I’m Chinese.”

　　“建国，你昨天又是连轴转，中间有没有回家看过阿姨和孩子？”周天用羹匙喝了口小米粥，问询道。

　　“没有。”林建国干脆的回答道。

　　“啊？”周天不由便是一愣，侧过头惊讶的看着好兄弟，“你就不怕家里有困难解决不了？我可是听说继飞这孩子心里对你这个爸爸有些微词，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怕你们爷俩儿的关系会非常疏离。”

　　林建国正掰着馒头，听周天这么说，手不禁停了下来，神情也随之变得惆怅。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不是不知道儿子林继飞的态度。但眼下面对着厂子的关键当口，他实在是分不出来任何精力。稍顷，他苦笑着快速转移了话题。

　　“周天，我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下。”

　　周天见林建国一脸的凝重，心中猛地一颤。凭着他对对方的了解，想必一定又是有大事发生。

　　“说吧，兄弟，这一枪又要往哪儿打啊？”周天放下调羹，拿起纸巾，边擦着嘴边说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只要你说个准地方，咱绝对是指哪打哪，弹不虚发。”

　　林建国仍慢慢的掰着馒头，放进嘴里咀嚼着：“上级组织要求咱们必须马上进行企业改制，从国家统统一调拨生产任务改为与市场接轨，灵活生产、自负盈亏的企业制度。昨晚我回来后和党委领导班子在一起开了一宿的会，最后决定分出一批工人配合咱们生产家用电器。周天，你觉得咱们现在该生产什么商品比较好？”

　　“灵活生产、自负盈亏？”周天愣怔片刻沉吟说道，“这可真是给咱们厂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

　　作为几乎与新中国同龄的军用飞机制造厂，全厂上下早已习惯每月由国家统一下发生产任务。至于市场资源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现在突然间要他们这么做，基本上就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林建国并未回答，他将掰成小块的馒头放在茶几上，垂下头盯看着馒头想着心事。此刻，随着他呼吸的微弱变化，眸子也渐渐变得黯淡了起来。周天说的他当然知道，但是面对眼下的情况，即便是没有条件也要想尽办法解决。正如父亲林怀民在生前曾对他说过的那样，飞机制造人永远都不能被困难击倒。

　　没错......实在不行，就这样决定了吧......

　　想到这里，林建国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略略将心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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