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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虽九死而犹未悔

　　因为心中异常激动，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老朋友。黄爷爷在上楼时，情不自禁的一路小跑向上冲去，很快便来到了林怀民的宿舍门前。

　　门口，他戛然停住了脚步。沉默片刻，先抬手擦去了额上的汗水，随后轻轻的叩响了门板。

　　“谁啊？”从里面传来了林怀民讶异的声音。

　　尽管隔着厚厚的门板，声音听上去不是那般清晰。但这熟悉的语调却仍足以让黄爷爷心旌激荡，敲门声也随之变得更加用力。

　　稍倾，只听到从里面隐约传来了趿拉着鞋走路的声音。很快门被从里面推开，林怀民愕然的探出头向外张望。

　　黄爷爷看着林怀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只见原本身材便偏瘦的他如今更加瘦弱，腰身竟仿若比年轻姑娘还要纤细许多。虽然晚上灯光昏暗，但皮肤却仍显得甚是苍白，毫无血色。只有那双藏在镜腿上缠着白色胶布的黑框眼镜后面的双眼还是那般炯炯有神，从里面射出了渴求知识的光。

　　“老……老黄……”林怀民惊诧的盯视着黄爷爷，嘴唇微微颤动着。好半天，他才声音颤抖的喊道，“真的是你吗？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黄爷爷的眼中依稀闪过泪花，唇边却泛起了笑容：“老家伙，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这个兄弟给忘了吧？”

　　“兄弟？”林怀民喃喃的重复道。

　　很显然，这个充满了温暖的词语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人与人之间只剩下了冷漠与猜忌，而温暖则变得如此稀少，那般弥足珍贵。

　　“怎么了？难不成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兄弟吗？”黄爷爷见林怀民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忙化解尴尬。

　　“怎么会不承认？咱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啊。”林怀民连忙接过话头说道。随后，他抬起手匆匆擦拭掉眼里溢出的泪水，微笑的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那你就想和我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说话？就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吗？”黄爷爷笑着提出了接下来的建议。

　　林怀民听他这么说，瞬间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招呼着让黄爷爷进来。

　　室内，黄爷爷环视着客厅四周。客厅里虽布置的井井有条，但因为只有林怀民独自居住的缘故，房间里显得很是萧条冷清。只有靠右侧书架前书桌上摊放着的飞机设计图纸才给这里略略增添了一些生气。

　　林怀民的手里拿着刚刚倒满水的杯子，来到黄爷爷的面前，将杯子递到了他的手中。随后，又来到书桌前，指着图纸说道。

　　“老黄，我前段时间在信里跟你说过，歼10的设计图纸现在已经接近成熟了。你来看……”

　　黄爷爷在他的招呼下，快步走到书桌前，低头看着图纸。林怀民的右手在图纸上来回游走着，耐心的为他做介绍。

　　“咱们的军用飞机自主制造零件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而且之前也曾研制出了那么多不同型号的军用飞机，有较为成熟的设计制造经验。因此我想歼10应该在这些基础上有一定的创新。譬如说飞机的机型、发动机以及机身的整体性能都应该更有效力。不瞒你说，咱们分开的这些日子，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查资料、修改设计草图。我想，只要一旦春天来了，咱们的飞机一定会尽快飞起来的。”在介绍完具体构思后，林怀民抬起头来，对黄爷爷这样语重心长的说道。此时，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红润起来，就连笑容也变得活泼了许多。如果不是偶尔夹杂着咳嗽，谁都不会相信他还是个病人。

　　黄爷爷心疼的看着林怀民，作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和并肩作战的兄弟，他当然知道对方这些年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在那个乌云密布、狂风骤吹的年代，作为一个曾在海外留过学的知识分子。即便内心再纯真，言语再质朴，这样的经历就足矣让他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老林，你……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还愿意相信吗？”暗自犹豫了半晌，黄爷爷还是以探问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相信，当然了。老黄，你知道吗？我原来想有一次为了祖国燃烧自己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就不要再想那么多的个人得失了。”林怀民深情地说道，“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想办法让歼10上天。”

　　黄爷爷的眼睛霎时湿润，作为志同道合的同志，他们永远是最最心意相通的。只是他不明白，林怀民这样一个看似羸弱的书生，为何会有这般倔强的性子？世界军事大会上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以及即使身处在逆境中，也从未有一刻动摇过信念。或许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吧。让他们可以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的工作，让他们舍己为公、全心全意的为国家做贡献，让他们‘长太息以掩涕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老黄，你知道吗？1951年抗美援朝刚刚爆发时，我就在美国时刻关注着战场的动态。如果当时咱们国家的军用武器实力能够上去的话，咱们也许就不会牺牲那么多人。那可都是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啊，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就匆匆凋落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不顾导师们的挽留，毅然决定归国。可是现在…….我实在是太痛心了！”林怀民说到这里，泪水潸然落下。他再难说下去，只是低着头，无声的抽泣着。

　　黄爷爷看着林怀民，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任何语言都是极其苍白无力的，只有无声的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室内，二人相对而坐、沉默无声，只有桌案上的图纸在灯光的照射下放出熠熠光辉。

　　黄家，林继飞听黄爷爷说到这儿时，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既骄傲又难过。难过的是爷爷竟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受到了这么多的迫害。骄傲的是，尽管遭遇了这种种的不公，爷爷却仍是那般的坚强，让生命迸发出了人性的光辉。

　　“小飞，你要记住，你一定要成为像你爷爷和爸爸那样的人，永远以他们为傲。”稍倾，待黄爷爷平复了心头的悸动，鼓励道。

　　林继飞重重的点着头，神情慨然的说道：“黄爷爷，您放心，我会的。”

　　“唔。”黄爷爷满意的点了点头。

　　林继飞咬了咬嘴唇，片刻，试探的问道：“黄爷爷，你说我爷爷之所以突然去世是由于心中堆积了这么多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的，是吗？”

　　黄爷爷沉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小飞，你说的没错，我的意思确实是这样的。你爷爷这辈子为了军工事业的确是献出了满腔的热忱，即便是死也死的那样轰轰烈烈。”

　　林怀民是在林继飞初中时去世的，那时辛苦工作了一辈子的他退休后本该在家里读读书、看看报，颐养天年。然而忙了一辈子的他却怎么也闲不下来，不顾家人的劝说在担任总设计师之余，还抽时间到大学做讲座，给学生们讲授军用飞机制造原理的课程。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中国的军用飞机制造事业需要星火相传，只要未来咱们国家的飞机制造业能够越来越发达，我个人多付出些没啥。”

　　家人早就知道他的脾气倔强，又见他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劝他还是应该多注意身体，不要因为过度操劳而累坏。

　　林怀民只是微笑答应，然而在工作面前却丝毫不曾有半点马虎。

　　然而，就在冬季里的一天，他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时却还是出事了。那天他在刚起床时就觉得心脏有些闷闷的，很不舒服。然而由于第一节课就是他的课程，担心学生白白等着的他不顾老伴儿的劝阻，胡乱吃了口饭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学校。

　　然而就在给学生上课时，他却感到了心脏一阵剧烈的刺痛，连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随后，眼前发黑，双腿不住的打颤，直至再也无力支撑。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他勉强用双手按住讲桌的两侧，咬紧牙关挺住身子。

　　“同学们……对不起……”在学生们惊愕的注视下，林怀民气若游丝的说道，“老师现在感到很难受，今天的课只能上到这儿了……下……”

　　林怀民‘课’字还没有说完，眼前一黑，身子猝然倒地，重重的摔倒在了讲台上。学生们见状，便是一阵大乱，或是围在他周围，七嘴八舌的想办法。或是跑到外面找人求救，原本安静的教室顿时现出嘈杂的景象。

　　“爷爷，我爷爷就是那样走的吗？”黄家客厅，林继飞边流着泪边低声问道。此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黄爷爷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细微的肢体动作，只是神情悲戚的盯视着林继飞，目光中满是哀伤。

　　室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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