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四章 走吧，我的姐姐

　　今天，注定是孙家的无眠之夜。

　　时钟滴滴嗒嗒地走着，时针已经指向了三点。

　　凌晨三点，天眼看就要亮了。

　　国春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她刚才一直在拼命地拍打房门，这会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她趴在床上，无声地流着眼泪，心如死灰。

　　门外，孙家的其他成员都聚集在大屋，气氛异常压抑。

　　孙老成端着茶缸坐在桌边，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王淑琴想要打开门给女儿送点吃的，却被孙老成吼了一句。

　　“什么都别给她吃，饿着她！她不是有本事吗？看饿两顿还有没有本事折腾！”

　　王淑琴满面愁容，把目光落在了国风的身上。

　　国风向母亲点了点头，王淑琴紧锁的眉头才略略地舒展一些。

　　“爸，总这样也不是回事啊，我们今天怎么也得睡觉啊。”屋子原本就不大，国化已经干坐了大半夜，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禁着起急起来。

　　“我们都没急，你急什么？”国风站起身，瞟了国化一眼，“没地儿睡你就打地铺呗。”

　　说着，她拍了国雨一下。书年纪还小的国雨巴不得不睡觉，这会正窝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看小人书，忽然挨了二姐这么一下，唬了他一跳，正要张口叫嚷却见国风向自己眨了眨眼睛。机灵如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说得到轻巧，哎，你干嘛去？”眼看国风走出门，国化不禁问道。

　　“我的事你少管。”

　　国风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国雨见状，放下小人书，一点一点地蹭向门口。

　　“哎呀，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儿。”说着，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哟，出来了啊？行，挺有眼力价，照你这表现，明天我怎么也得给你买根冰棍儿。”站在走廊的国风见国雨跟出来，不禁笑着称赞。

　　“两根行不行？”国雨的眼睛烁烁放光。

　　“还带涨价的？”国风忍俊不禁，扯了扯国雨的耳朵，“那就得看你表现了。”

　　说着，她指了指邻居大汪家。

　　大汪是小汪的爸爸，小汪则是国雨的“小跟班”，铁哥们。汪、刘两家的门是挨着的，由于妈妈去世得早，父亲又是火车司机，小汪经常自己在家，便也因此成为孙家的常客。国雨胆子大，性子野，上树掏鸟窝下水捉王八的事儿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小汪因此而视他为神仙一样的存在，崇拜得不行。不论国雨走到哪，他都会跟到哪。

　　这会儿，二姐说要找小汪，国雨不禁纳闷。然而，等到瞧着二姐把身子从阳台探出去敲自己家的窗户时，国雨终于明白她要干啥了。

　　“姐，你疯了？爸知道不打死咱们俩？”国雨抓着国风的衣角，急急地嚷。

　　“你不说我不说，爸知道啥？”国风一边说，一边努力地伸长身子，去敲自家的窗户。

　　由于每户人家都离得特别的近，阳台与阳台之间，也仅仅隔着一块砖那么厚的矮墙。“小二楼”是家属楼，邻里邻居相互全都认识，因而也并没有几家想着把墙隔开。汪家和孙家就离得很近，小汪就经常图省事，从阳台爬过去找国雨玩。

　　国春终于察觉到窗户传来的异响，她起身走到窗边便瞧见了一张脸，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嘘！”国风竖起手指，然后拼命向国春招手。

　　国春怔了怔，旋即打开窗户，惊声道：“你让我跳窗？”

　　“没让你跳窗，让你从阳台迈过来，从这边走。”国风说着，伸出了手，“过来，我接着你。”

　　“可是咱爸……”国春犹豫了。

　　“你到底要听咱爸的，还是听你自己的？”国风急了，“你说的为自己争取，都是假的？”

　　国春张了张口，忍不住转回头看向了门的方向。

　　门还锁着，门外暖黄的灯亮着，照出了孙老成倔强的剪影。

　　国春知道，想让父亲同意自己去下乡，是绝不可能的。在妥协和挺而走险之间，她必须做出选择。

　　“快点，一会咱爸发现，你就走不成了！”国风焦急地催促。

　　国春迟疑了一下，终于咬紧牙关，打开了窗户。

　　眼看着大姐已经从阳台那边迈了过来，黑小子国雨又紧张，又害怕，但同时又充满了激动。

　　对于年少的他而言，这种危险又大胆的举动，无异于孙悟空冲破太白金星的炼丹炉，带着英雄式的勇敢和打破禁忌的潇洒，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惊险刺激。

　　“告诉你们俩，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听到了没有？”把国春扶进屋，国风板着脸对国雨和小汪说。

　　小汪傻傻地看着国雨，见国雨郑重其事地点头，他也忙不迭把脑袋点得像个簸箕。

　　“姐，我们走！”

　　国风说着，拉着国春的走，匆匆地走下了楼去。

　　姐妹两个生怕父亲发现，跑得又慌又急，她们才刚刚跑到街口，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呼唤声。

　　国春回过头，赫然发现提着一个小包裹的母亲匆匆地跑了过来。

　　王淑琴的身体原本就不好，此时又跑得急，只觉天眩地转，险些晕倒在地上。国春和国风忙跑过来，扶住了母亲。

　　“国春啊，你胆子太大了，怎么说走就走，啊？”王淑琴气喘吁吁地责备。

　　国春咬了咬下唇，低下了头。

　　王淑琴望着女儿，许久，终是叹息了一声。

　　“你要是真想去，就去吧……”

　　“妈？”国春错愕，国风却喜上眉梢。

　　王淑琴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国春，叹息着说道：“妈知道你委屈，这么多年，家里最亏待的就是你。你要是真想去，妈不拦着。你要是觉得苦，就回来，有什么事，都记得往回捎信儿告诉家里……”

　　说话间，王淑琴的眼泪已然掉了下来。

　　“妈……”国春的声音，透着哽咽。

　　“东西是妈刚才匆忙收拾的，不知道带得够不够，这还有一点钱，你拿着。”

　　王淑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帕包成的小包，塞给了国春。

　　“妈，这钱我不能要！”

　　家里条件不好，这些钱，一定是母亲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自己怎么能要？

　　国春把钱还给母亲，但王淑琴却不由分说地把钱放进了国春的口袋。

　　“穷家富路，好好照顾自己。”

　　“妈……”国春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用力地拥抱住母亲，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了，姐，快走吧，一会爸出来就麻烦了！”国风催促。

　　“对，走吧，快走。”王淑琴说着，推了国春一把。

　　国春踉跄着后退，终于咬牙，转身走了。

　　她越走越快，索性跑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远，再回头时，依然看见母亲的妹妹站在街口向自己挥手。

　　多年以后，这一幕还在国春的记忆里鲜明如初。母亲眼中的泪光，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那么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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