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003、第一个朋友

　　来之前兰春曾不止一次的想象过劳动的场景，一望无际的麦浪在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野草的清香。男男女女的人嘻嘻哈哈的有说有笑，热闹的场面，总是特别令人神往。

　　可那只是秋天的场景，而现在是春天。

　　虽然她的心里有些失望，但却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劝慰自己。来的时候她能远远的看见，山脚下和田地边，隐隐约约的蒙上了一层绿色。

　　可当她跟着村民，跟着那些与她同来的知青，扛着锄头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却发现绿色并不在脚下，却在来时的方向。

　　她蹲下身子，拨开荒草，仔细的搜寻，才发现初春的绿色躲躲藏藏的，十分的羞涩。她想起了一首诗其中的一句——草色遥看近却无。

　　早晨的时候还带着冬天的寒冷，所以就连这些野草也要相互搭伴，才有胆子露出头角。

　　可今天要做的工作，是要开垦眼前的这片荒地，是要刨开这刚刚吐出嫩芽的荒草。

　　兰春低头看着手里的锄头，锄头的木柄是槐木的，前面挂着厚重的铁头，这锄头对她来说十分的沉重，她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才能勉强的举起。

　　再看不远处的那些年轻的农民，他们早已闪去了外衣，露出了结实的肩膀。他们往手上唾了一口唾沫，揉搓了两下，便用力的挥起了搞头。

　　地上的荒草被刨开，露出了下面湿润的泥土。石头被撬动，丢到了一旁的河沟。

　　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开垦了一大片，看他们的表情特别的轻松，一边劳动，还一边在嘻嘻哈哈的说笑。

　　那是村里的民兵连，带头的是民兵连长叶国华，他的干劲儿最足，他的笑容最腼腆，他从不敢偷偷的朝兰春她们这边看。

　　兰春也轮起搞头干吧，可只刨了几下，就腰酸背痛。她坚持着又刨了一阵，细嫩的手掌上，就起了两个水泡。

　　她的手掌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索性一下子扔掉了镐头，蹲下了身子。她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无能，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下乡来体验劳动，可这仅仅是开始，难道自己就要当逃兵？

　　她扭过头看去，身旁的白秋华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她的个子比兰春高，她长得比兰春壮实，可她却比兰春先扔下了镐头，蹲在地头。

　　她又开始呜呜的哭，她很喜欢哭。

　　那边几个与兰春一同来的男知青，虽然仍在坚持着劳动，可却早已被民兵连甩开很远，兰春能清楚的看到他们也在皱着眉头。

　　兰春使劲地站起身，摸起刚才被她扔下的镐头，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仅仅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她的日子还很长久。

　　她觉得自己是个战士，绝不能在刚上战场的时候，就立刻被打倒。

　　她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缠在了手上，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咬着牙坚持。手心的疼痛让她感觉到镐头越来越重，地越来越坚硬。

　　“你们两个女娃子，回村部去吧，去找妇女主任王兰花，帮着她去食堂张罗中午的饭……女孩子家家的，这哪是你能干的活计……”

　　老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兰春的身旁，皱着眉头看了看说道。说完他便背着双手，叼着烟袋，朝前面的山坡上走去。

　　白秋华赶紧扔掉了镐头，抓着兰春的胳膊说：

　　“行了行了，咱们快走，烧火做饭的事儿，总比干这个要轻省的多了，这东西我再也轮不动了……”

　　兰春刚想像他那样放下镐头，可却抬头看见了那边的人们，正抬头看着她笑。

　　“回去吧回去吧，男人地里干活儿，女人烧火做饭，这是天经地义的，回去吧回去吧，给俺们烧火做饭去吧……哈哈哈……”

　　他们嘻嘻哈哈的冲兰春和白秋华打趣儿，可在兰春看来，这却是对她的嘲笑。

　　她倔强的脾气使她的胸中燃起了一股怒火，于是她皱起眉头，咬紧牙关，瞪起了眼睛。

　　“你先回去吧，我再刨一会儿……”

　　兰春头也不回的对白秋华说，在她那诧异的目光中，再次的举起了镐头。

　　倔强是兰春与生俱来的性格，这一根植在他的骨髓，刻在了她的内心，绝不会轻易的有所改变。她无法接受任何人对她的嘲笑。

　　她的手掌还能够清楚的感觉到疼痛，手中的镐头，总是越来越沉重。但她的倔强是万能的，它是止痛的良药，它让兰春的手掌感觉到麻木。

　　它让兰春浑身上下瞬间又鼓起了力量。她一下又一下的挥舞着镐头，手里的镐头仿佛产生了惯性，地上的泥土被她刨的翻开，她闻到了湿润的味道。

　　她浑身上下感到了温暖，她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把她的头发粘成了一缕一缕。

　　她感觉到泥土的潮湿的味道正渐渐的变得清香，她又重新想起了来时候对这乡村的憧憬。

　　可最终她还是累了，于是坐在了地边的一块石头上。她感到口干舌燥，扭过头四外的搜寻。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搪瓷茶缸，来到了她的身边。

　　茶杯里装着温水，冒着丝丝缕缕的蒸汽。

　　他把茶杯捧到兰春的面前，咧开嘴冲她笑。兰春也冲他笑。

　　接过水喝了一口，水竟然是甜的。

　　“嘿嘿嘿，甜不甜……”

　　那孩子嘿嘿的笑。

　　“俺娘说了，你们冷不丁的干活，要喝点糖水才更有劲儿。俺娘从食堂里拿的白糖，是专门给你喝的。甜不甜……”

　　兰春笑了，水很甜，孩子的笑容更甜。

　　“你叫啥名，你娘是谁？”

　　“我叫栓柱，我娘是王兰花……”

　　兰春想起了昨天晚上给她们做疙瘩汤的那个女人，果然眼前这孩子的笑容，有她的影子。

　　于是眼前这个孩子，成了兰来到这遥远偏僻的刘家镇，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村里的食堂，只是一个稍大一些的院子，只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有几张桌子和几条板凳。

　　那些年轻的民兵和与兰春一起来的男知青，都捧着饭碗， 在院子里随处蹲下吃饭。白秋华坐在兰春身边的凳子上，看着碗里大粒的高粱米，一直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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