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娜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恳求道:“章浩林撕法袍,把原告和第三人都签了字的法庭笔录也撕毁了,如果不处理,传出去,我们法院……”
何丽娜还没有说完,邓加荣的手轻轻一挥,说:“这有什么,电脑里再打印一份,反正下次还要开庭,叫原告和第三人补签一下不就行了?总比再产生一个上访专业户强!你是庭长,没有大局观念怎么行?”
何丽娜目瞪口呆。若原告和第三人知道了被告的行为,他们不肯补签怎么办?
“你这个审判长这点工作都做不了?”邓加荣嘴一噘,“真是的。”一脸不悦。
在他看来,法袍没有撕坏,法庭笔录可以重新打印,这些比起社会稳定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何丽娜不知道是怎样离开邓加荣办公室的,走在昏暗的走道里,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到了法庭门口,她深呼吸了几次,才自信地走进了法庭。
大家见到何丽娜手里拿着一张纸,不用说,猜都猜得到是什么东西。两位法警上前一步,盯紧了章浩林。
章老头感觉不妙,焦急地看着大律师,寻求支援。
高玉红完全领会章老头的意思,也预见到了何丽娜下一步要做什么,她要尽量阻止事态的发生。
她离开座位走了出来,微笑着向何丽娜迎了过去,章建良也跟了上来。
何丽娜没正眼瞧她,直接朝章浩林走去。那种气势、那种自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邹晓义和汪琳挺直了腰杆,法官的自信与权威彰显了出来。
杨婷婷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高律师紧走几步,微笑着挡在了何丽娜的面前:“何庭长,我有话对你说。”
“等一会儿,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后你再说。”何丽娜还是踏着稳健的脚步向章老头走去。
“何庭长,你听我说完再处理也不迟。”她几乎是在恳求。
何丽娜停住了脚步,看了她一眼。
高玉红急忙说:“借一步说话。”她把手指向法庭门口。
“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就在这里说。”何丽娜从容严肃。
高律师犹豫了一下,笑眯眯地说:“章浩林今天是有点过分,没有收到开庭传票,开庭不能算,也不能撕毁法庭笔录。刚才你不在,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他。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高抬贵手,一个农村老头,他懂什么。”
“不行!不懂法就可以胡作非为?你是律师,他要是今天杀了人,还不照样伏法?”汪琳高八度的声音传了过来。真可笑!不懂法也成了理由?
邹晓义也是一副不答应的面孔。
章建良点着橄榄头,向何丽娜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只有章老头有点傻傻的,没了主意,哑巴似地看着何丽娜。两位法警始终站在他的旁边,他不敢乱动。
“何庭长,法庭笔录反正电脑里有,再打一份出来就行了。”高律师强颜欢笑。
何丽娜看着她:“再打一份?可以,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就因为他不懂法?就因为电脑里可以再打印?”她咄咄逼人,正义凛然。
“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又认识到了错误,也就不要计较了。我代表他向你们说声对不起了!”高律师此刻的态度有点诚恳。
“说声对不起就行了?不行!”汪琳首先不答应。
一股怨气写在了邹晓义的脸上,刚才老头撕法袍骂人浑身是劲。
何丽娜的心里翻江倒海,这个疯老头,目无法纪,一定要处理他。邓加荣不同意拘留,就这样让他回去,肯定不行。
她对高律师说:“你能代表他吗?刚才他的行为,到底触犯了哪些法律,你很清楚,你的一声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章建良赶紧说:“让他自己说。”
“就这点?”何丽娜反问道。
高玉红:“他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农村老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原谅他吧!”
“就因为他年龄大就可以胡来?”何丽娜反问高律师。
“怎么可能,他已经知道错了。”
何丽娜走到章浩林的面前:“你知道错了?错在哪儿了?”
章老头一双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何丽娜,没有回答。
何丽娜想了想,说:“你看,他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了,不进去几天,好好学学法律,他怎会知道?看他刚才跳前跳后,身体还是很好的。你也不要多说了,让他学习几天法律对他没有什么坏处,现在看守所的条件还是比较好的。”
“跟他啰嗦什么!快让他签字,天都黑了。”汪琳不耐烦了。
邹晓义用力把鼻梁上的眼镜一推,也朝何丽娜点点头,示意别跟他们再啰嗦。
朱辉法警拿出了锃亮的手铐,故意在章老头面前晃了一下。
何丽娜心里那叫一个苦,但她不动声色,眼睛看着章建良和高玉红,显得左右为难的样子。
“好了好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高律师几乎在哀求,她转身朝发呆的章老头说,“还不赶快向邹法官道歉?”
章老头这才反应过来,对邹法官咕噜了一句:“对不起!原谅我不懂法。”
“你看,他认错了。”高律师急忙对何丽娜说。
何丽娜还是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
汪琳大声说:“不能放了他。”
两位法警也开口了,不能便宜了他。
高律师使了个眼色,叫章建良去安抚汪琳他们。
何丽娜无奈地对章浩林说:“不行呀!就这么一句‘对不起’,我也觉得不行!”她把手里的《拘留决定书》摊开又收起,再摊开看了看,又收起,犹豫不决。
高玉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何丽娜手上的《拘留决定书》,鲜红的公章显然是刚盖上去的。
何丽娜为难地对高律师说:“不拘留不行呀!他根本没有认识到错在哪儿了。”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说:“起码要认真地向邹法官赔礼道歉,要有真心的具结悔过,否则,我们身上的法袍也不会同意,你们看,” 何丽娜用手一指,声音响亮,“这个国徽也不会答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审判台上方,硕大的国徽悬挂在那里,显得庄严肃穆。
“好的,好的。”高律师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把脸一沉,一双肉眼看着章老头,“还不快向邹法官道歉?!”
章老头勉强地微微点头,说:“对不起!我不该揪你的法袍,不该撕法庭笔录。”
邹晓义惊讶地看着何丽娜,百思不得其解。
“何庭长,你不会就这样放了他吧?他可是把法庭笔录都撕了的呀!”汪琳惊愕地看着何丽娜。前几年没有电脑,这个法庭笔录怎么可以重来?
高玉红将一张白纸递到了章浩林的手里,对汪琳说:“他还写检查。”
章老头很不情愿地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很费劲地写了起来。
何丽娜摆出庭长的口气对汪琳说:“拘留不是目的,教育才是目的。”
章浩林的检查书写好了,交给了何丽娜。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很大,“我不该‘死’法庭笔录,我错了,今后我坚决改正。”就这么一句话,还把“撕”写成了“死”。这算是什么检查书?分明是一句口号而已。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佯装顾念章浩林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老头,看在高律师如此诚恳的份上,才原谅了他。
高玉红听罢,赶紧拿起她的皮包,像赶鸭子那样,把章建良父子赶出了法庭。
法庭里的日光灯,照着发呆的法官和法警,个个脸色难看,看着逃跑似的被告,一时无法理解何丽娜反常的举动。
一场闹剧收场了。
汪琳的嘴巴撅得像唐老鸭似的,看都懒得看何庭长一眼,独自走在了前面。
两位法警也是摇着头苦笑着走了。
邹晓义拉着狭长的脸,拿着卷宗,默默地跟在后面。
小杨耷拉着脑袋走在了最后。
何丽娜看到他们一个个抱怨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一种哀伤由心而生,眼睛有点湿。在昏暗的走道里,只有“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显得特别沉重。
在法院附近的小吃店里,何丽娜要了两瓶啤酒,点了四菜一汤。
气氛过于沉闷,一个个像哑巴似地坐在那里。
以往坐在这里,汪琳总是抢先点菜,哪怕是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碗雪菜肉丝面也要品菜论盘一番,好像自己是个美食家。现在,她歪着头,撅着一张肉嘟嘟的嘴巴,眼睛看着黑乎乎的窗外在叹气。
何丽娜从不喝酒,今天她破例倒了半杯啤酒,首先喝了下去。半杯酒下肚,说:“你们别这样,有话就说,有意见就提,别一个个耷拉着苦瓜脸。”
汪琳拿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她不能理解,以往一身正气的何庭长,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她是苏北人,直性子,这个独生女,从幼儿园门到机关门,一路绿灯,她是父母的骄傲,大学毕业,考法律研究生,考司法资格,再考到湖滨法院,没有让父母操一点心。到目前为止,唯一让父母操心的就是她的婚姻,知识改变了她的命运,已到而立之年的大姑娘,还没有找到一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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