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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北城疑团（四）

　　萧峰选址结束已经夜幕降临了，在返回法院途中接到了邓加荣的电话，他从半道返回了茂庄。

　　萧峰走进二楼郭民伟的办公室，一道不解的目光注视着邓加荣和郭庭长。

　　邓加荣苦笑着微微摇头，简单地介绍了合议庭的分歧，最后说：“我认为这个案件还要延长，而且要换人审理。”

　　郭民伟秃顶的脑袋点了几下，赞同邓加荣的观点。

　　萧峰明白了，他们既要他同意再次延长，还要蒋建方交出案件换人审理。

　　他嘴唇紧闭，粗黑的脸上轮廓分明，靠在椅子后背上不吭声。

　　旁边的邓加荣屏住了呼吸。

　　稍许，萧峰才对郭庭长说：“让蒋建方过来。”

　　蒋建方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来到了会议室。

　　萧峰用手一指，说：“坐这里。”

　　蒋建方坐在了萧峰的对面，眼睛低垂。小小的会议室里就他们俩，气氛严肃沉闷。

　　“怎么啦，不欢迎我？”萧峰打破了僵局。

　　老蒋表情尴尬，叹了一口气说：“实在对不起，是我无能，一个案件让整个法院的指标拉了下来，我应该向您检讨。”

　　“不是我批评你，一个案件审理了一年半还没有审结，无论什么原因，你是有责任的。案件复杂，为何不提请审委会集体讨论？你说，你还准备拖多久？”萧峰态度非常严肃。

　　蒋建方低头不语。他是法院出了名的“老黄牛”“特困户”“老制服”，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制服不离身，别人的制服还是新的，他的制服就穿得发光发亮。他还是湖滨法院有名的“调解能手”，一年365天，他去年就办结了346件，他的调解率和撤诉率达到了79%，毕竟是奔六的老同志，家里还有每周需要透析的妻子。

　　萧峰看着头发斑白满脸沧桑的老法官，心里有了许多不忍。他明白，肯定是案件复杂，否则凭蒋法官转业军人的一股倔强干劲，不会不结案。他的工作作风、工作能力、工作业绩全院干警有目共睹。

　　萧峰的这番话，使蒋建方的喉头有了异样的感觉，一股暖流把眼眶浸湿了，仿佛长期压抑在内心的委屈瞬间得到了释放，又仿佛受伤的心灵得到了慰藉。他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萧院长，含着眼泪哽咽着说：“谢谢您的理解，有您这句话，别说扣我的分、扣我的钱，就是给我一个处分，我也认了。”

　　“言重了呀！不过，分还是要扣的，案件也是要交出来的，我们法院的考核指标在江州地区的排名你是知道的，我向江州市中院和我们湖滨政法委领导保证过，我们法院垫底的帽子是一定要扔掉的。当然，不为了考核指标，这个案件也是绝对不能再拖下去的。”他又严肃了起来。

　　说了半天，拐着弯要他交出案件，蒋建方的脸色变了：“把案件给高江东，我不同意！”

　　“我什么时候说给高江东？不是我批评你，你这驴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叫你把案件交出来，不是因为你审不了这个案件，而是你另有任用。”萧峰突然提高了声音，假装很生气。

　　老蒋愣在了那里，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萧院长。

　　萧峰故意一字一句地说：“茂庄法庭要异地重建，需要有专人负责，从今天开始，建造茂庄法庭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蒋建方这次听清楚了，表情更加奇怪，额头上的皱纹上下滑动，没了主意。

　　“怎么？我讲得还不够清楚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萧峰故意板着脸。

　　“不是！不是！你要我负责基建？”蒋建方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一只手无意地挠着花白的头发。

　　“怎么！不可以？还是你没有这个能力？”萧峰反问道。

　　蒋建方苦笑了一下，摇头又点头，觉得这个决定来得有点突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手上还有多少案件？”

　　“还有76件未结案件。”蒋建方回答。

　　“交出一半，让其他人审理。”萧峰依然严肃。

　　“不用，不用。请您放心，这些案件我不会拖法院后腿的。”

　　“好！你快去把华林公司的卷宗整理一下，写一个移送函，再准备一份向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延长申请报告，明天交给我。”萧峰的声音明显柔和了下来。

　　老蒋法官是小跑着出去的，他的一句“保证完成任务”，使萧峰有点感慨。心想，多好的老法官呀！

　　搞基建虽然辛苦，但时间上要灵活一点。萧峰想让他多一点时间陪陪妻子，没有匹配的肾源，他妻子还能活多久，无法预料。

　　第二天下午，何丽娜刚从外贸公司回来，汪琳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萧院长找她。

　　何丽娜一愣。是建良公司又有什么新花样？还是破产案件又惊动了县领导？

　　汪琳耸耸肩，嘴一噘，做了一个一无所知的表情。

　　何丽娜不敢耽搁，立即向萧院长办公室走去。

　　萧峰的办公室在办公大楼的八楼，是东边第一间。

　　门开着，何丽娜轻轻地在门框上敲了几下。

　　“进来！”

　　萧峰今天穿着黑色法官制服，刚从中院回来。他的办公桌坐西朝东，两开间的大办公室，进门就是一个暗红色小会议桌，与地板的颜色一致，会议桌周围是红边框黑皮的靠背椅子。会议桌与办公桌之间南边窗口是一对深黄色真皮沙发，沙发前是一只玻璃茶几，整个办公室显得整洁大方，尤其是几棵绿叶树桩盆景放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很有生机。

　　萧峰笑着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会议桌前，用手一指：“来！坐这边。”

　　萧院长的举动，使何丽娜立刻放松了许多。一般而言，如有什么情况，进门他就会板着脸劈头盖脸地炮轰一番。他到法院快两年了，脾气性格何丽娜已经略知一二。

　　他们面对面坐在了靠窗一头，何丽娜紧靠在一棵树桩盆景旁。她微笑着看着萧院长。

　　萧峰关心地问了一下何丽娜的伤情，又随便问了几句破产案件便切入了正题，茂庄案件交由何丽娜审理。

　　何丽娜的脑子“嗡”地一下，这样的案件，院长大人怎么会想到让自己来办呢？自己手上有40多件商事案件，还要担任所有破产案件的审判长。

　　何丽娜细微的表情，难逃萧峰的火眼金睛，他笑着说：“怎么？还有你怕的案件？不会吧！”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茂庄案件，你也去通案了，听说，是你要求再次延长审理的，是不是？”

　　真是怕啥来啥，这样的案件，郭庭长与高副庭长，蒋法官与陪审员，还有钱庭长与邓院长，各方的观点不仅仅是完全相反的问题，而是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从昨晚通案的情况来看，只要北城法院不撤销已经生效的判决，这个案件无论怎么判，都不能做到案结事了，总会有一方当事人不服，同时，也很难使法官心安理得。一旦错案追究，难辞其咎。

　　何丽娜脸带微笑，小心翼翼地推辞着：“我现在手里案件太多了，我这个‘爆破组长’，已经到处放炸药，都把自己给炸晕了，再接手茂庄案件，我能力有限，怕拖了法院的后腿。”

　　分明是在推托。要说难，哪个案件比破产案件难？哪个案件有破产案件那么复杂？在她的带领下，今年都办结了13件破产案件。萧峰心想，破产案件历来是不列入法院系统考核指标的，这次“百日竞赛”，当然也不会列入，破产小组的三位法官，即使他们的商事案件在这次竞赛中指标上不去，哪怕是最后两名，也不会被通报。

　　院长之所以把茂庄案件交给何丽娜，她的业务能力在湖滨法院屈指可数，关键是她对案件公正审理的态度。别看她平时柔柔弱弱，一旦较起真来，六亲不认。为此，她得罪了一些人，自己还不知道。不过，她对工作、对法律的热爱与执着，整个法院没人怀疑。

　　何丽娜听到院长对自己的肯定，心里暖暖的，但不免有几分酸楚。她很清楚，领导一旦决定了的事，要没有特别足够的理由，要想改变领导的决定，这种概率几乎是零。她看了一眼萧院长，然后眼睛看着台面低声说：“我尽力吧！不过，万一时间长了，不要怨我拖了法院的后腿。”

　　萧院长“呵呵”地笑了起来，她的那点小心思他当然知道。现在是人人把26项考核指标作为首要任务，唯恐两次排名最后而被通报批评做了反面典型。

　　茂庄案件已经连续几次通报批评了。

　　“把案件交给你，不要有思想包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什么情况，直接向我汇报。”萧峰的态度，使何丽娜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何丽娜抱起三本厚厚的卷宗离开了办公室，她轻轻的“嘀咯、嘀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萧峰看着她娇小的身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案件，无论怎样判决，也许又会产生一个上访户，到时，何丽娜要花费多少精力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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