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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我们的王

　　西阳西下，狼城的兵营冒着浓烟，送饭的杂工们出出进进，手里拎着超大的木饭桶，桶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饭菜不算丰盛，不过营养绝对到位，有陷龙岛秋产的蔬菜，以及从大梁运来的干鱼和雪白的馒头。

　　强大的大梁，对士兵的伙食向来极为重视。

　　监视着杂工们的士兵们目光冷峻，那样子似乎怕杂工们在饭里下毒一样，又似乎准备随时断掉一两个杂工的人头。

　　一个骨瘦如柴，留着山羊胡须，教书先生打扮的杂工拎着饭桶，吃力地爬上了城墙，把桶放了下来，为来打饭的士兵们盛上了饭，他擦着额头的汗水，望了眼高挂在城楼上的木达子一伙人，又急忙低下了头。

　　木达子的衣服上开着几个口子，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几个小时的火暴晒，血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他低着头，双手被吊绳悬于空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看什么？这就是跟我们大梁作对的下场。”

　　一个士兵用勺子敲了山羊胡的脑袋一下，笑哈哈地说，语气中充满了胜利者的骄傲，山羊胡急忙恭敬地微笑着点头，奴才样足的很。

　　“这光头还真是个东西，打了那么久，他硬是没说出他从哪里来的，我见过硬骨头的陷龙岛杂种不少，这么硬的还是第一个。”另一个士兵打量着木达子，撇了撇嘴。

　　“不光是这光头，这一伙人都是，他们嘴硬的很，你看那个，他的一条腿都被打断了，都不说他的领导是谁。”又一个士兵，指了指一个没腿的结实汉子说。

　　那汉子挂在木达子的旁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这陷龙岛还真是不一般，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听我们的话。”又一个士兵走了过来，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

　　山羊胡在几个士兵没注意的情况下，偷笑了一下。

　　最后一个拿完了菜的士兵，在山羊胡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把山羊胡踹的爬在了城墙之上，骂道：

　　“妈的，都是你们这群不安分的家伙，害的我们二十四小时轮班，连找女人的时间都没有。”

　　山羊胡爬了起来，低着头，很害怕的样子，做出一个挡住拳头的动作。

　　“你也真是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打他干什么，走了，快换他们吃。”

　　一个看上去比较面善的老兵拉开了踹山羊胡的新兵说，这些士兵吃饭是轮换的，老兵说的他们，是此时还在岗位上的士兵。

　　山羊胡是被大梁兵抓来的奴隶，因为会一些医术，又比较胆小，被派了看管伤兵和送饭的差事。

　　虽然说他干的活只是送饭的，是苦力中比较轻松的，可是跟他以前的生活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以前他给人看病，人家称他一声师傅，笑脸相迎不说，他家的农活也有人帮着干，可现在，他除了士兵的吆喝和动不动的拳头，还有来自同伙的藐视，因为他听大梁兵的话，因为他为大梁兵治病。

　　他拎着一个快齐他腰的饭桶，来来回回一共送了八次这才结束，最后一次送完，他都感觉腿不是自已的了，可他依然不敢放慢速度。

　　从士兵的对话中，他得知木达子一伙人并没有交待出老窝的地址，没交待出童战天，这让他很是欣慰，在心里默默道：英雄，你们是我陷龙岛真正的英雄。

　　干完了送饭的活之后，他到了伤病所在的地方，一间很大的帐篷，横七竖八的摆满了床，不过大部分床是空的，四年无战事，让这里变着很安静。

　　向阳的几张床上躺着几个士兵，这些士兵都是最近受的伤，伤的都很重，他坐在一个爬在床上，背上包着白布的伤兵的床头，擦了把汗，望着天空。

　　他听到了渡鸦的叫声，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渡鸦回来了，这证明信已对送到了。

　　“唉，老头，你在干什么？去渡鸦房，看看那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士兵揭开了帐篷帘子，探出头对山羊胡吼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山羊胡老人小跑着，向渡鸦房而去，他那两条瘦腿，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倒地一样。

　　他刚一进渡鸦房，两个士兵捂着肚子，其中一个很痛苦地对山羊胡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给我们吃的是什么药？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另一个则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山羊胡老人的脸上，把山羊胡老人打爬在了地上，拿出刀就要捅山羊胡。

　　就在这时候，一个面色苍白同样捂着肚子的年龄大一些的老兵走了进来，扶着墙对拿刀的士兵道：

　　“你干什么？”

　　那士兵回了头，山羊胡急忙爬了起来，捂着脸道：“军爷，别打我，伤寒吃过药后都是这个反应，排掉了病菌才能康复，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士兵收起了刀，瞪着山羊胡道：“要是这次再不给我治好，我就杀了你。”

　　“是，是，我一定会治好的。”山羊胡低声下气地说，而他的内心却在笑，这一巴掌，跟那送出去的信比算不得什么。

　　山羊胡本名贾贺，是童村的村医，曾经在童战天被木达子打伤后，认定木达子会死的那位善良的医生。

　　四年前的那场大战，他是跟着妇女们逃往后山的，大梁兵来时，他正在帮一个扭了脚的老人治伤，被大梁兵抓了，大梁兵抓他的时候，他的老婆为了救他，大骂了大梁兵，结果被一刀捅死了。

　　之后他便被带到了狼城，被逼着做了医生，帮大梁兵治伤。

　　那天夜里，他准备害死几个大梁兵，再结果自已的时候，从一个受了伤的狼骑的士兵那里，听说了童战天与黑凤凰的一战，又听说了童战天消失的消息，于是他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童战天被木达子打出的伤他看过，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活下来的，可是他活下来了，十六年前，童战天徒手斗牛的事情，他也是亲眼看到过的，他相信童战天活着，而且他肯定，童战天就是那个被传说，拥有龙骨的人，将会和他和先祖一样，为家园血战的人物。

　　他在这里苦等着，终于在前一天夜里，等到了他希望的消息。

　　前一天晚上，大梁的士兵，把快要打死的木达子交给了他，叫他救治，大梁兵要用木达了引出更多的反叛者。

　　在他治木达子的伤时，从木达子的嘴里，知道了童战天活着，还有了罗刹寨的事，还有很多陷龙岛的英雄在为反抗做着准备。

　　木达子求他，想尽一切办法，把童战天被抓到血池峡谷的事情告诉罗刹寨的人。

　　他想到了负责给大梁传递信息的渡鸦房，正好当时，渡鸦房里的几个人都染上了风寒。

　　于是他给这几人下的药里，加了一些泻药，在这些士兵上厕所的空当里，他把消息送了出去。

　　他曾经年少的时候，在陈德水家里帮过工，跟渡鸦老人学过一些送信的技能，按渡鸦飞回来的时辰，他肯定渡鸦送到了信。

　　他给大梁士兵把了脉，又抓了药给他们，这才被赶出了渡鸦房，回到了他狗窝一样的奴隶窝。

　　大梁的兵不待见他，因为他是陷龙岛的人，而奴隶们也不待见他，因为他为大梁兵治病，大梁兵不像对别的奴隶一样，动不动就用鞭子抽。

　　满是臭气的，铺着稻草的破旧帐篷里，几十个受了风寒的奴隶正在瑟瑟发抖。

　　这些奴隶们不待见他，所以他住的位置自然在角落里，他回到了自已的角落里，蹲了下来，望着城墙上的士兵，露出了一丝微笑，今天他挨了两次打，他的脸现在还在发烫，可是他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知道他一直等着的人，终于出现了，在为陷龙岛的人奋斗着。

　　那些受了风寒的奴隶们，平时常常欺负他，可是听着他们痛苦的声音，贾贺依然决定帮他们，而且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眼前一亮。

　　他小心翼翼的来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的身边，跪了下来，轻声道：“兄弟，我帮你一下吧，你看上去太痛苦了。”

　　“滚一边去，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年轻人给了贾贺一脚，将贾贺踹倒了。

　　贾贺有点生气，可是医者的善良让他忍住了怒气，他的念头，让他平静，他爬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用他从来不用的，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低声道：

　　“我等了五年，我受尽了折磨，被大梁兵打，被你们小瞧，被你们欺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以让我们离开地狱的人，知道四年前消失的童家后人童战天吗？知道十六年前徒手斗牛的四岁孩童吗？我等到了，他就是童战天，他有可能现在就在不远处组织人马，也可能现在已经在城外了。

　　知道城墙上挂着的人是什么人吗？他是童战天的人，他是两天前夜里，偷袭了大梁士兵的人，那个没手的叫木达子，他现在是将军。

　　知道他为什么伤那么重吗？因为他不愿意说出童战天所在的地方。

　　他连死都不怕，为的是救我们出去，而你呢，为了我救几个大梁的贱种而生气，不愿意活下去。”

　　那人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贾贺，但很显然，眼神中有了希望。

　　贾贺放缓了语气道：“让我为你治病，把我的话传出去，传给所有受苦的人，所有陷龙岛的人，做好准备，在他们的菜里想办法下毒，准备好干活的工具。

　　我们要随时帮助他们，打开城门，让大家见到家人，回到我们的过去，得到我们应该有的自由。”

　　那人握紧了拳头，眼中出现了泪花，狠狠地点了点头道：“我误会你了，帮我看病，我要活下去，为了我们自由的生活。”

　　贾贺擦掉了那人眼角的泪水，从口袋里取出了偷来的药，悄悄的塞在了那人的嘴里。

　　在地狱般的生活中，再弱的人，都会变得强大，只要信念不变，贾贺便是那信念不变的人。

　　当天夜里，整个兵营的奴隶们，似乎一下子活了起来，他们的眼中，是仇杀的目光，他们的脸上，是坚定的神情，那是四年前，他们去罗刹河赴死时的神情。

　　一群弱者的力量，在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集结，以贾贺为中心，他们在等着那来自陷龙岛英雄们的喊杀声，和即将来临的号角声。

　　贾贺仿佛看到了四年前，他听说的，披着血狼披风的，拎着龙矛，为了子民，与不死境的黑凤凰决死一战的英雄。

　　在隔着高墙的狼城外边的丛林里，罗刹镇的士兵们，以水兵头领晁宏为将，向童战天说的，离血池最近的七情湾进发，他们要在那里进攻大梁，以声东击西的战术吸引狼城的士兵。

　　而龙矛在手的童战天和陈金则向狼城进发。

　　时隔半年，休养生息，高筑墙，广集粮，缓称王的童战天，在血池受尽了折磨，现在他终于要开始了他的征途，为了陷龙岛，为了家园的血色征途。

　　“杀了我啊，有种就杀了老子，把我挂起来算怎么回事，你们这群杂碎，我告诉你们，我的王，童家后人，他会让你们人头落地，他会把你们挫骨扬灰，他将像千年前的童战将军一样，手持龙矛，毁天灭地，让你们变成罗刹河里鱼的食物。”

　　午后的太阳，照着木达子那张已经没了原来样子的脸，他的眼睛被亮光刺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林带一条金龙，于是他大声地骂道。

　　“木将军，怎么了？”木达子旁边那个已经没了腿的士兵不解地问道，紧接着，他也看到了龙，并且他看到了自已的王，于是他吼对着城墙上的士兵叫道：

　　“童王万岁，童王战无不胜，童王将用龙矛血染狼城，杀尽每一个侵略者……”

　　“童王万岁，童王战无不胜，童王将用龙矛血染狼城，杀尽每一个侵略者……”又一个士兵附和道，这是士兵们私下里，自已编的口号。

　　紧接着，被挂起来的八个人都喊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最后，这声音传遍了狼城的每个角落。

　　木达子看到了城墙上一个士兵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似乎害怕了，他对手下的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舔掉了和着血一起流在嘴角的血，跟着士兵们吼道：

　　“……你们侵占我们的家园，你们杀害我们的子民，你们这猪狗不如的侵略者，我们的王将用那巨弓，射穿你们的头颅，我们的王，将手持巨弓，将杀进大梁王宫，射穿大梁王的头颅，我们的王，战无不胜，血染大梁。”

　　“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我们的王，童家后人，童战将军的子孙，他手持龙矛，他就在我们的身边，就在我们的不远处，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贾贺把藏在破烂衣服里的拳头紧握着，低声对他身边一个年轻人说道，他的眼中是激动的泪花。

　　听他说话的人，咬了咬牙，笑着，流下了眼泪，四年的折磨，失去自由的日子，看不到黎明的黑暗，在嘹亮的声音中，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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