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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无知的绝望

　　“呜——呜——”发动机的声音在“六闸加油站”前面渐渐消失，林宏吉从椅子上翻身起来，这种熟悉的引擎声的停息告诉他，是有人来加油了。方圆数百公里的范围内，家家户户都在上坟之后，欢聚一堂，享受着年末的温暖与喜悦。唯有林宏吉，他无处可去。哥哥嫂嫂去了娘家，他又不愿跟去，只好在这加油站看着。站前不远处的公路上时而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说不定就停下来加油了。在林宏吉看来，好生帮着青照照看加油站，算是他对青照愧疚之心的弥补吧。

　　林宏吉闻声而出，就看到有三个人已经进了院子。不用细瞧，林宏吉一眼便认出这正是那三个追债的张掖人。惊慌之下，他连忙返身回屋，不想后面的卷毛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随后，瘦高个也一瘸一拐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宏吉，一脸阴笑道：“怎么，生意不做了？见到加油的人跑那么快干嘛？”

　　“今天老板不在，我只是看家的，不加油！”

　　此时，平头已经在加油站四周快速观察了一圈，跑近前来，对瘦高个一点头：“没人！”

　　瘦高个微微一笑，缓缓地伸出脚，踩到林宏吉的右脚小趾处，来回碾了好几圈：“脚这么快就长好了？”

　　林宏吉憋足劲，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瘦高个冷笑了一声：“哟，有志气了？这会儿，你想跑也跑不动了吧！你不加，那我来加！”说完，他点燃了一支烟，并将手中的的火柴来回一晃：“加完油，把这儿给我点了！”

　　林宏吉一听，连忙说道：“我加——我加！”

　　“好，那你可加要给我加满了！”瘦高个说完，进了屋，留平头和卷毛在外看着。

　　林宏吉熟练地量油、抽油、加油，而后在二人的示意下也进了屋。只见瘦高个躺在躺椅上，脚搭在炉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兀自念着：“抓获包括赌场经营团伙在内的赌博分子30余人，其中有数人乘乱逃往大山之中……”见林宏吉进来，他将报纸往下一拉，露出两只眼睛：“赌场被抄了，你是不是日日夜夜求菩萨希望我们仨也被逮进去，你就能大大方方赖账了。哈，真不巧，那一天有别的营生，我们没去。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完，三人大笑起来。

　　“你说你这个加油站要是能开在我们那里多好，我把你这一罐油一桶一桶拎回去，也省得我们起早贪黑地藏在路边，拦人家的车，你说不是？”瘦高个站起身来，将靠墙的沙发垫上的护套扯下来，扔到卷毛手中：“金角，把这个套在摩托车坐垫上！”

　　卷毛出去后，他又对林宏吉说道：“这是最后一天了，钱，你怎么还？”

　　“真没钱啊，上一次全输完了！”

　　“你没有，你老板总有吧？银角，屋里搜！”

　　眼看着那个平头就要翻到柜子里的钱盒，林宏吉抄起炉子上挂着的烧火铁棍就往瘦高个背上打去。只听得“啊”的一声，瘦高个也燃起怒火，抡起拳头，和平头二人砸过来。二人专门去踩林宏吉的脚，林宏吉疼痛难耐，抵挡不住二人的踢打。

　　突然，一声鸣笛声在院外响起，听上去是大卡车的声音。二人一惊，卷毛慌慌张张跑进来了：“快走吧，来人了！”

　　“行，今天我就饶了你！正月十五，你要是仍旧还不上钱，我就剁了你的另一只脚的脚趾！”撂下一句话后，三人故作镇定地从屋子里走出。

　　卡车上的两人已经进到了院子中，双方互相对望了几眼，便擦肩而过。只听得其中一人大嚷起来：“林宏吉，快来加油！这个赵先见，真是赚钱不要命啊，都三十了，还叫我去拉粮食，有啥事不能过了年再忙吗？”不错，此人正是张成寿，当然，有赚钱的机会，即便是大年三十，他也不会放过。

　　话说林青照骑着摩托车一路飞奔，将刘长善和焦慧秀夫妇送到了医院。出了医院，打算回家时，又想起赵昌兰她姐应该也在医院，便欲折身回去。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辆摩托车载着三个人驶进来。摩托车前面的油箱上坐着一个小孩，骑车人后面坐一个稍大一些的小孩和一个大人。四人下了摩托车，脱下帽子，拍打掉眉毛上的冰晶之后，林青照才认出来，原来这正是赵昌兰，以及今天在他家门口的“野男人”。这两个小孩，便是赵昌兰姐姐的孩子。

　　林青照伸手打了个招呼，或许是两个大人过于慌忙没看见，也没回应他，就提携着两孩子匆匆进了医院。林青照疾步跟了上去。

　　还没上四楼，就听得尽头上的病房里啕声震天。林青照心里一紧，难道……他凑上前去。

　　“姐姐啊！两个娃我都给你带来了，怎么不等一会儿，你连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愿意看一眼吗？”赵昌兰扑倒了病床上的尸体上。

　　两个小孩也趴在床前，他们只有哭，不住地哭。姐弟俩不停地摇着妈妈的身体，张着嘴巴，抬头望着旁边大人的眼睛，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没有反应，便将目光挪到下一个人的眼睛上——这是一种无知的绝望。

　　“姐姐，真不知道你怎么得罪老天爷了，嫁了一个赌博贼，最后还是因为他把命给丢了。很多时候我实在想不明白，就常忠信那样的人，自从赌博之后，女人孩子都不管，家里的东西也被卖完了，你为什么对他还那么忠心啊！我听二姐说，你虽然对别人说常忠信死了你才清净，但是你却老是念叨他怎么还不回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是真想不通你盼他回来干嘛呢？你是想着他能改邪归正吗？还是你想着他有一天突然又变好了，能真正当一个好男人，照顾自己的女人孩子呢？一听说常忠信被抓了，你就是跟着了疯一样要去找他，你不说他死了干净吗，那就让他去死啊，你找他干什么！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究竟长了一个什么样的心啊！你醒来告诉我，告诉我！”赵昌明也哭得稀里哗啦，“我平日里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就是脾气暴躁了一些，嘴上说不管你、不管你，但是你是我姐啊，永远都是我姐啊！你要眼睁睁让老娘看着自己的姑娘死了吗，你要害死老娘啊！还有两个孩子，才这么大一点儿，你这一撒手，叫他们怎么办？你一直念叨的常忠信能顶什么用啊！”

　　听着赵昌明哭喊的声音，林青照心里难过至极。是啊，那日见过的那么固执的男人，今天都能悲伤成这个样子。此时，杨万兵走过来，拍着赵昌明的肩膀安慰道：“姐夫，姐姐已经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了。”

　　姐夫？赵昌明竟是这个“野男人”的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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