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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塔中塔

　　林宏吉的脚伤，虽反反复复，但是全赖能及时治疗，不至于发展得更加严重。在医院住了几日，便回加油站歇息了。在这期间，除林青照外，从金城公司当矿工回来的建设以及从新疆回来的大东也来殷勤探望，一众兄弟阔别多日，再次相聚，倍感亲切。

　　建设看上去有些消瘦，面容似乎敷了一层黑气，但是却神采奕奕，言语之间，尽是对未来的憧憬。的确，深入矿井之下，劳动繁重，这大半年以来他吃了不少苦。然而充实的收获将他所有的辛劳都一扫而空，按照他的说法，只要能踏踏实实干，将来就有转为金城公司正式职工的可能，到时候就能吃上“公家饭”，所以他的满腔热情从不曾消减。

　　大东呢？在乌鲁木齐打工的岁月中，见识到了真正的“广阔天地”，也见识到了不同的风土人情，更看到了社会中种种的繁复之事，用他的话说，“真是啥人都有，到处都有打工赚钱的机会”，或许他心底的一个想法就是——走出我们这个小地方，去外面闯！

　　到正月初三的时候，林青照终于在医院里见到了他挂念许久的楚于梦。今年过年，因事故的意外发生，医院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此番楚于梦回到医院，是来听取医院对她给病人换错药的处理结果的。迫于焦慧秀娘家人以及刘长乐的压力，再加上医院规章制度，楚于梦被辞退了。

　　那日中午，林青照正打算去吃饭，在医院大门口见到了神情沮丧的楚于梦。当时，她正仰着头，看着楼顶上的几个红色隶书大字“荣昌县人民医院”。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了白色的护士服，棉衣里面一件高领长毛衣将她的长项全部簇拥起来，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某种东西蹙紧了一般。

　　“楚于梦！”林青照喊了一声，他还在担心是否会被再次冷落。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楚于梦看到林青照勉强地浅笑了一下。

　　“你这是要去哪呢？”林青照近前说道。

　　“哎！”她叹了一口气，“被医院开除了，只能回家去。”

　　听她这么一说，林青照自然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未免得她再次难过，便岔开了话题：“还没吃饭吧？走，一起吃饭去！”

　　这一次楚于梦倒是没有拒绝。二人转了有一会儿，才找到一家饭馆，林青照点了两碗炒面，又让师傅切了一盘卤猪肉。楚于梦一个劲儿地阻拦，说吃不了这么多。可饭菜上桌之后，在林青照的说笑之下，两人竟吃得干干净净。

　　“我们去北海子转转吧？听说那里松树的雪景现在特别好看！”林青照看着楚于梦仍旧愁容不散，便提议道。

　　荣昌县的北海子公园，与医院相聚仅两公里，又称北湖，因清泉汇集、潭水溢漫而得名。北海子正处于祁连山北麓东大河冲积扇边缘的地下水出露带，泉水汇流注入金川河。诸泉之中，以马踏泉最为著名，泉水上涌，常年不息，荣昌八景中的“柳池映月”、“金水潺声”二景即在此处。

　　北海子公园囊括许多古建筑群，其中尤以金川寺最获盛誉。金川寺敕建于唐，几经兴衰至清代已发展成为荣昌“第一禅林”。历史沧桑，众多建筑不幸于公元1936年冬毁于战火，仅存明代砖塔一座。新中国成立后，又经荣昌人民历年维修扩建，时至今日，庙宇阁楼、曲径长廊、湖泊假山、花草树木、游乐场所尽皆囊括其中。逢夏之时，廊、桥、泉、林和谐，鸟、鱼、花、蝶争妍，雕梁画栋、林木荫翳、湖波涟漪，错综交织、相映成趣。

　　若是到了冬季，大雪掩盖，万物含蓄而露、若隐若现，空旷静谧之中不乏诸多活泼可爱。只不过在90年代初的荣昌县，熙攘之事不多，冷清之处不少，所以此处的空寂舒畅并不显得那么突出。林青照带着楚于梦来之后，却找到了别样的乐趣。

　　“关于北海子公园有一张摄影作品获了大奖，你知道是拍的哪儿吗？”

　　楚于梦摇摇头。

　　“来，看这边，这个塔。”林青照伸手一指，不远处一座小塔，正是那座饱经五百年岁月洗礼的明代砖塔。

　　“这不就是那个小土塔吗？拍这个能获大奖？”

　　“你再看，眼睛往远处看。”林青照把手指的方向转了一个角度。

　　楚于梦细细端详，一脸茫然。忽地，她笑靥盛开，大呼起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小塔可以藏在后面那个大塔的肚子里！”

　　小砖塔背后几百米处，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大塔。小砖塔本身就是土黄色，不过两米多高，实心于内，外壁雕着几个佛龛。大塔则重檐飞栋，安然肃穆。最下一层，大门前后洞开，通透一片。将二塔叠在一条直线上，以合适的距离、合适的仰角望去，小塔刚好“钻入”大塔一层的大门中间。此时，双塔皆覆有白雪，小塔藏于大塔中，正像是一位安详的母亲庇护自己的稚子一般，似乎还在轻轻地安抚着“他的脑袋”。

　　“这叫做‘塔中塔’！”林青照也爽朗一笑，“要是到了夏天的晚上，那后面的塔上亮起灯，更加有意思！”

　　“不，现在就很有意思！”

　　楚于梦静立在雪地里，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深深吸一口冷气，徐徐吐出，她感受着肺腑中冷热交融的舒畅。

　　“林青照，谢谢你！”楚于梦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吗？初一那天我被通知回家休息，一直到今天说被辞退，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努力那么久，才当上县医院的护士。从第一天上班开始，我就勤勤恳恳地做事，因为我觉得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病人躺在那里。把自己的身体，甚至是生命交给我们，我们没有理由有丝毫的松懈。但是，护士能做的太有限了，更多的时候只能照看别人，不能救人。说‘救死扶伤’，护士怕是只能‘扶伤’，‘就人’多的是医生的事。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医生，我想帮更多的人——很多人生病本不会死的。”

　　“但是，我帮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到头来我的一个错误，就不能被他们原谅一点点呢？他们要是不去医院闹，我就不会被辞退，我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医生的。现在倒好了，努力这么多，一下子全都没了。我都不知道我究竟为的什么？以后还有什么事是能做好的？”楚于梦眼泪已经涌出。

　　“你后悔吗？”

　　“这有什么后悔的？我只是做本职工作而已。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只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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