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尹乾程对自己稍有些冷漠的态度,东方麟自然知道尹冰提供的情况跟真实情况有些出入,但是那尊惊鸿一瞥的洛神像,却坚定了他要招揽尹乾程的决心。
一尊关公像已经拍到了近两百万,那还是因为这尊关公像只是黑檀雕就,算不得多么名贵的材料,若让这尊还未看出具体材质的雕品进入市场,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尹大师手艺精湛,在下佩服得很,如果大师不嫌弃,还请到我风雅阁来看看。虽然我那里的木雕师比不了大师雕工精湛,但是上好的木料却多得是,还请大师不吝赐教,指点一下我手下的几个木雕师傅啊。”
东方麟不再虚伪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招揽之意呼之欲出!
“东方老板客气了,我这点手艺可还当不起大师两个字。”尹乾程脸上依然一片平淡。
见尹乾程态度依然不冷不热,东方麟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
“尹大师,方才我见你房中似乎有一尊未完成的木雕,可否让在下一观啊?”
听到这话,尹乾程一愣,稍加犹豫,还是向旁边迈了一步,让开了房门位置。
按理说,雕刻师未完成的作品,是不愿意让外人看的,这算是木雕界的忌讳。
此时尹乾程不拒绝,至少说明他对自己的招揽并不排斥!
东方麟眼前一亮,快步迈进房中。
房间正中位置,那尊洛神像安静的待在桌子上,上午的阳光不算太热烈,但东方麟却有一种双眼被灼痛的感觉!
洛神像,好一尊洛神像!
朝阳下狭小的房间里,古铜色的洛神像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樟木特有的清新香气,让东方麟顿感心旷神怡。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舒服的叹了口气。
“这是刻的洛神宓妃?”
尹乾程点了点头,“是。”
“妙!妙!妙!”东方麟神采奕奕的向前走了两步,有些夸张的连连拍手,“木雕美人配香木,当真是绝配!绝配啊!这樟木料用在这里,比起什么小叶紫檀,什么金丝楠木可要合适的多了!”
“东方老板过誉了。”尹乾程清了清嗓子,“小叶紫檀和金丝楠木也是有香气的,只是这两种木料太过贵重,我闲散人一个,可没有钱去买这么贵的木料。实不相瞒,当初买来这块樟木料,就是因为手里的钱只能买到这个而已。”
这话说得是真话,了解情况的尹冰自然确信无疑,但是东方麟是什么人?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哪里会知道什么民间疾苦,听了尹乾程的话,也只以为是谦辞。
他笑了笑,拱手道:“这洛神像虽然还未刻好,但是神韵已成,还请尹大师一定要卖给我!”
尹乾程摆了摆手,“未完成的作品哪里能卖。”
东方麟眼珠一转,飞快说道:“不急。等哪天尹大师刻好了,只需要让人通知我一声,我一定派人隆重无比的将这尊洛神像抬回风雅阁,供奉起来!”
这话看似开玩笑,其实话里已经带着几分志在必得了。
尹乾程皱了皱眉,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说道:“东方老板,这洛神像我是没打算卖的。”
“不卖?”东方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当然,这等东西若用卖字,确实是玷污了大师的名头,这样,我出三百万,大师将这尊洛神像赠给我如何?”
三百万!
听到这个数目,方林不为所动,一旁的尹冰却惊呼出声!
虽然之前尹乾程的那尊关公像有人出到了一百七十万,但这其中未必没有店家故意抬价的嫌疑,那尊关公像虽然不错,但黑檀木的木料决定了它的价格不会太高,即便雕工再高超,又能高到哪里去?
但现在这尊尚未完成的洛神像,东方麟却一口价给出了三百万!
三百万,这个数目在2004年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也亏得东方麟家境豪富,才敢一掷千金!
不夸张的说,2004年沪市的房价不过五六千块一平方米,三百万买栋房子绰绰有余,若尹乾程有心的话,自己开一家木艺店都够了!
为了一尊木雕豪爽到一掷百万的东方麟,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尹乾程,只等他一口答应。
在他看来,三百万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虽然那尊洛神像确实巧夺天工,但还真未必就值这个钱。他之所以出这么高的价,其实是为了招揽尹乾程这个人。
这在他看来是志在必得的,三百万对尹乾程这样一穷二白的人来说,诱惑已经足够大!
然而尹乾程短暂的迟疑之后,却拒绝了!
“东方老板,我想你可能没搞清楚,这尊木雕不卖。”
不卖!
东方麟愣在原地,似乎一时间没有从震撼中反应过来。
“三叔,你别不识抬举!”尹冰察言观色,立刻开口道:“三百万已经不少了,三叔,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自己啊!”
这话说得刻薄,尹乾程皱了皱眉眉头,还没说话,方林已经冷笑一声,走到旁边掀起一块黑布,将那尊未完成的洛神像盖了起来。
黑布阻挡了所有人的目光,整个房间似乎都一下子暗了下来。
东方麟这才反应过来,他冷冷的转脸看了一眼尹冰,直看的尹冰满脸惊慌倒退几步。
“道歉!”这话说的严厉务无比,东方麟久在商场,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
尹冰脸上闪过一抹犹豫,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低下头,朝着自己三叔说了句对不起。但这话哪怕在方林听来,也觉得毫无诚意可言,忍不住哼了一声,冷笑道:“毫无诚意,好没教养!”
尹冰满脸恼怒之色,方林却笑了笑,说道:“记着我刚刚说的话!”
尹冰这才反应过来,他偷偷看了看东方麟,只见东方麟脸上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方林之前那句话不知怎么的就回荡在耳边,让他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自己老板如果没能邀请到三叔,会不会把气撒在自己头上?
这个想法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老板这次邀请三叔本就不算顺利,自己方才那句话,很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事不妙啊!
尹冰心思急转,终于咬了咬牙,朝着尹乾程恭敬的弯腰,诚恳道:“三叔,刚刚我失言了,请三叔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这话还算中听,东方麟脸色稍稍缓和几分,也跟着满含歉意补充一句:“尹大师,抱歉。”
尹乾程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尹冰一眼,满脸的失望。
东方麟察言观色,眼神复杂的看着尹乾程,皱眉道:“尹先生,这木雕不卖,你雕来是要做什么?”
“展览。”尹乾程说的一脸平淡,“我想让人知道,我尹乾程能雕刻出这样的作品,这就够了。”
“展览……”东方麟还有些不解,“只是为了展览?你要知道,但凡木雕,除了那些古时候留下来的古董,都是要被摆在拍卖台上待价而沽的!”
“尹先生如果愿意,我可以让这件雕品进我东方家的拍卖场,不管拍卖出怎样的价格,都归您所有,我分文不取!”
“我所为的不是钱财。”尹乾程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东方麟诧异的问道。
“名声。”尹乾程挺了挺胸膛,“我华夏木雕界,最顶尖的木雕师会得到天工的名号,我要的只有这个!”
天工!
东方麟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却为难的笑了笑,“可现在霸占着这个名号的,是清林的方齐灼啊!”
天工!清林,方齐灼!
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方林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真相要浮出水面一样。
他瞪着眼睛,转过头看向尹乾程,果然看到尹乾程也在看他,一双眼睛里满是悲痛和怜悯。
“是,方齐灼确实要胜过我,这点我承认。”尹乾程叹了口气,“其实方齐灼是我师兄,可惜天妒英才,我师兄他一月前不幸遭遇一场车祸,夫妻双双罹难!”
夫妻双双罹难!
一个个字眼重重砸在方林耳边,直让他脑袋轰鸣,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接下来东方麟和尹乾程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根本没有听进去。
在他脑海里出现的,只有一个名字——方齐灼!
记忆中照片里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清林市那张栋房子里木架上摆着的精美木雕,满屋子的中式风格的装饰,甚至是那把他此刻贴身放着的平刀。
方林只觉得嗓子干涩,脸颊有些不由自主的抽搐。
自己的父亲,原来这么了不起么?他竟是得到过天工名号的人!
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己不记得他的声音,甚至他的样子,都只能来源于一张旧照片。
自己不记得他陪自己玩耍的情景,不记得自己曾在他膝下承欢。
甚至,自己都不记得他层曾教自己握刀雕刻——只怕唯有那栋房子里,那小房间桌上摆着的几个木雕,可以证明这叫做方齐灼的男子确实教过自己木雕了……
十年记忆的空白,哪怕转世重生依然没能弥补过来,方林只觉得一阵揪心的痛,胸口发堵,只想要撕开胸膛放声嘶吼。
良久,东方麟和尹冰离开,方林才收敛起情绪。
他看着脸上一片红光的尹乾程,将门口挡住,声音沙哑的开口问道:“我父亲曾得到过天工的名号?”
尹乾程看出了方林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却只以为自己提起了他的父亲,让他重新陷入悲痛之中,情绪有些失控。
“是的。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木雕师,天工的名号他当之无愧!”
方林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抬起头来,他红着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尹乾程,一字一顿说道:“天工这个名号我会拿回来的,我说到做到!”
尹乾程愕然,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要加油了,这个名号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说完,尹乾程走进屋子,他揭开那盖住洛神像的黑布,顺手拿起桌上的砂纸开始打磨起来。
方林一个人站在门口,无惧临近正午时分灼热的日光,胸中激荡的情绪仿佛要冲出胸膛。
天工这个自己以前嗤之以鼻的名号,现在变得不同起来。
自己会夺回来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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