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
这大抵就是方林此刻全部的感觉。
上一世,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小小的作坊里,但至少衣食无忧。即便是这一世,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一栋算得上高档的别墅,里面的中式装潢,普通人家是用不起那样名贵木料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外面世界里那些普通的木雕师,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境地,没有想到木雕行业,竟然已经凋零成这般模样。
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多少的心酸。
尹乾程说完这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他转身走出房间,来到外面阳光下。
就算再多的辛酸,再多的坎坷,跟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抱怨,自己也真是太逊了。
他摇头苦笑,觉得方才真是窘迫,实在是有些丢人,却没有发觉方林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尊不一样的地藏菩萨木雕被宋文显运走,尹乾程虽然嘴上说有十成把握,但消息一直没有传回来,他心里也难免有些担忧起来,只是这种担忧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闲暇的时候,尹乾程也没有清闲下来,而是开始着手教方林一些理论上的知识。
就这些日子的接触,尹乾程发现方林在山水木雕上已经有着不低的造诣,显然是经过了其父亲指导的。
而在人物木雕上,方林刻意的排斥和闪避,尹乾程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于是他从表象大胆猜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觉得方林在人物木雕上根本没有入门。
排斥,大概是因为不自信。
这符合少年人爱面子的性格特点,也符合方林的年纪。当然,这只是尹乾程自己的猜测,跟现实情况相去甚远。
既然山水木雕已经先入为主,那么尹乾程干脆在这基础上,开始教方林一些简单的基础知识,比如木材鉴别,再比如各种道具的使用和一些技法。
当然,这些东西方林是早就烂熟于胸的,但看到尹乾程教的认真,他也不好意思不学,只是难免露出了几分懈怠。
尹乾程看在眼里,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人物木雕有些排斥?”
排斥?排斥大了!
方林眼珠转了转,故意说道:“尹叔你雕刻人物的时候,不觉得很奇怪吗?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都有着不同的心情,不同的神态,一块木头哪里能表现得出来?”
“说的不错。”面对质疑,尹乾程不但不生气,反倒觉得抓住了方林排斥人物木雕的根源,欣喜的解释道:“方才你说的很对,一块小小的木头,确实不能将一个人的所有表情神态表现出来,但是气质却是可以的。”
方林眨了眨眼,一副迷糊模样。
尹乾程接着说道:“就比如你之前见过的那尊洛神像。”
说到洛神像,方林一下子来了兴致。
那尊洛神像之优秀,即便是此时的方林,也没有把握能够复刻出来,更不用说自己雕刻了。
“洛神是什么样子,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是史书上却有记载。在那些诗词中,她的美已经被神化,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洛神,实在是很难表现出具体的样子。但是在史书中同样有着关于她性格的记载。说她性格乖戾,骄傲,美而无礼。对木雕来说,有了性格,这就够了。”
“一幅作品,一旦有了神韵,那就跟那些诗词一样,给了人无穷的想象力。你觉得她应该有多美,那么你看到的,就是那副模样。”
“这……怎么可能?”方林这次是真的疑惑起来,“一尊木雕只能是一个表情,就算能表现出人物性格气质,可是想象力从何说起?”
“你不信?”尹乾程神秘一笑,突然问道:“那么我刚刚雕刻完的那尊地藏菩萨像,你记得我刻的人物是什么神态了吗?”
“正面是虔诚祈祷,反面虽然没有看到,但是可以猜到,应该是……”话说到一半,方林突然张大了嘴巴,那副雕像自己当然是看过了的,可是此时回忆人物的面容,竟然是一片空白!
“发觉了吗?”尹乾程笑了笑,“只要表现出了人物气质,赋予了神韵,人们记住的往往是那一刻的神态,至于具体的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如果站在木雕面前呢?理所当然的会注意到所刻人物的外貌吧?”
“那是当然。”尹乾程笑了笑,“我所刻的人物,无论动作举止,衣着神态,都是为了表现出人物的性格和气质,当你站在它面前的时候,你看到的就是这尊木雕的神韵,而当它离开你的视线,你之所以会忘了具体样貌,是因为你记住了它的神,而忘了它的形。”
“因为面由心生。”
“人物木雕是要表现某个人物的神,就跟认识一个人一样,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个人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样的习惯,什么样的性格。在这一点上是相通的。”
“那如果是写实呢?”方林故意刁难道。
“写实简单啊,是什么模样,就刻什么模样。”
“这不是跟你说的相违背吗?”
尹乾程神秘一笑,“真的相违背吗?”
方林一愣。
看到方林一副出神的模样,尹乾程笑了笑,轻轻开口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人物雕刻也挺有趣的?要不要跟我学人物木雕?”
方林回过神来,看着尹乾程一副少见的奸猾模样,忍不住身子微微向后退了几分,斩钉截铁道:“不,我完全不觉得这有趣,还是不想跟你学!”
听到这话,尹乾程一张脸苦了下来。
自己的一生绝学被否定,尹乾程明显是受了些打击的。不过也只是让他稍稍有些泄气,到了第二天,他还是把方林叫到了身边,开始教他刀法技巧。
方林口口声声不想学,但尹乾程真的教的时候,还是照学不误,只是脸上依旧一副无聊表情,懈怠得很。
学会了的东西再学第二遍,还是从初级开始,提不起兴趣很正常。
方林到后来甚至没学多久就开始打哈欠,于是连尹乾程这主动教的,也开始觉得郁闷。
碰到这么个惫懒家伙,任凭自己一身的本事,那也是无能为力啊。
教了两天没有什么成果,方林还是一副打死不愿好好学的模样,尹乾程也懈怠下来。
这天晚上,尹乾程干脆自己停了课,打开电视机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方林也乐的清闲,跑到旁边沙发上抱着腿看电视,在这一刻,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反倒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那就是宁愿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愿意去教(学)木雕。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报道,而稍后出现的人物,却让尹乾程和方林眼前一亮。
“这是顾雪松!”方林惊叫一声。
更令他惊讶的是,顾雪松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的,正是尹乾程雕刻的那尊不一样的地藏菩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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