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发财看到,生活卫生科科长柳浪的手里用毛巾托着监狱食堂的那种黑钵盂,而且闻到了里面浓香的鸡汤味道。
现在蒋亮胃口太弱,吃不得鸡肉,更喝不得油腻腻的鸡汤,所以他暂时不需要,自己才需要补一补。必须从老抠柳浪的手里抢过来。
蒋亮的身体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父母把所有的好吃的,能吃的,都给了他吃,短短的半小时时间,他的双手已经能抬起来,给在场的所有干警作揖了。
如果不是双腿感觉像面条一样,站不起来,他坚持要给干警们下跪。
“政府的再生之德,我、蒋亮终生难忘,我现在一切都想明白了,政府让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知道了我的心结。我今后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谢谢,谢谢。”
蒋亮磕磕绊绊地终于把他要说的话说齐整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能说出的最有水平的话,或许他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腹稿。
然后头一仰,又昏睡了过去。
刚才的这些话,让他彻底释放了心里的憋屈和不能动弹,不能表达自己意愿的恐惧心理,说出了想要说,以前说不出来的话。心结一开,再也经不住多天来精神上的过度紧张,他睡着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睡着了,不是亚木僵状态。
林医生带着他的团队把所有的人全部赶出了病房,然后开始仔细地给蒋亮进行体检。
大部分干警都散去了,病房外面只有杨喜明监狱长,老牛副政委,另外一个,就是抱着黑钵盂大吃鸡腿的李发财。鸡腿吃完了,一个大大的母鸡脑袋出现在李发财的嘴里,看着他把那一截子鸡冠子咬下来,吞进嘴里,杨喜明忍不住有点恶心。
“一边吃去,最看不惯你吃饭的德行,好像上辈子是饿死鬼托生的一样。”老牛也看不下去了。
“唉,怎么都这么说我?你们可知道,我这是从小养成的优点,从来不浪费一点食物。那时候就是一根咸菜条子掉在地上,我也会捡起来吃掉。那时候啊,有的吃就不错了。”李发财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黑钵盂,把里面的鸡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净。
“告诉你们一件喜事,经过我们仔细检查,蒋亮已经恢复正常了,只需要再巩固两天,就可以回监舍。这些日子,老李真的是功不可没,每天说的话用车载斗量来形容都毫不为过。更别说给那小子擦屎擦尿,从来没有嫌弃过。不然,这么热的天气,他早就臭掉了,褥疮更是不可避免。”林医生带着他的那一群医生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对两位监狱领导报告道,顺便夸了李发财一句。
李发财看到,两位领导明显地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消停了,一个蒋亮,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还有,为了解决蒋亮家的实际困难,杨喜明监狱长亲自带队,去了蒋亮所在的村子,联系了当地政府,从中进行多次磋商,终于使得老两口子得到了比较好的照顾。起码不会为了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发愁了,最后一次临走还掏出干警们捐献的三千块钱塞到老两口手里。
两位老人的病,也在民政部门的干预下,得到了治疗。等蒋亮的病情再好一些,监狱会派车把两位老人接过来和蒋亮见面。毕竟让两位身体不好的老人走山路是不现实的。
这些事情还是可以缓一缓的,刘来冬的事情已经不能耽搁下去了。这小子居然绝食了!从昨天中午就不吃饭了,到现在,整整24个小时!
按倒葫芦瓢起来啊!
还是王长义那天说的对啊:两眼一睁,忙到天黑,还有什么一不小心,就连轴转了。
把黑钵盂送回食堂,钱就算了,那是柳浪自己垫上的,有情后补吧。再说了,他那一只鸡可是送给蒋亮的,只不过蒋亮没法子吃,自己不过是代劳而已。
然后,直奔工区。
听小刘刚才来看蒋亮的时候说,刘来冬现在仍然在坚持干活,身子走起来都晃荡了,就是死活不吃饭。小刘的牙已经疼了一天一夜了,他是急的。照这样下去,这个刘来冬坚持不到晚饭时间就会晕倒。
让他去分监区办公室,他不去,说是没有犯错。让他吃一口面包,带奶油的那种,他说没胃口。让他去监狱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他说没心情。总之,除了不吃饭,一切都和其他犯人的表现一样。
自从上回李发财关了他十五天禁闭,他出来之后,就成了沉默寡言的人,和以前整天的咋咋呼呼简直判若两人。
李发财知道他病了,不是身体有病,而是病在心里。大致的情况李发财知道,但是,还有些一些事情李发财需要核实一下。
现在刘来冬成了这个样子,坚持不去办公室,那老子就去找你。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心结!
进入车间,李发财抢过刘来冬手里推着的送料车,仔细看看这小子,除了精神有点萎靡,其他的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你趁着我这两天有点忙,又给管教们找事了,是不是?听说你绝食了?千万别告诉我,这是真的。”李发财用自以为森寒的眼光看着刘来冬,恶狠狠地说道。
这是他的一种谈话策略,几乎所有犯人都知道,他的这一招一出,那就是一连串的“组合拳”!直到你认错,做出检讨,真心改过,才算完事。
不过,李发财自己认为的森寒目光,在别人眼里怎么看,怎么滑稽,但是啊,没人愿意说破,感到的只是一种被当做人来看的温馨。
这是李发财独特的个人魅力,连他在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魅力,这种魅力毫不做作,这种魅力散发着淡淡的人性的光辉,让任何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倾诉心中的各种感情,包括任何秘密。当然除了闺房中的私密话。
就像春天的小雨,温温柔柔的,如雾如丝,点点滴滴地在无声中润入人们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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