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引子

　　职工在下列情形之下的，视同工伤：（一）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时之内经抢救无效死亡的……

　　——《工伤保险条例》

　　“ 记住，这个开关不能随便碰。按下去就会切断氧气。病人现在已经没有意识 了，也没有任何感觉。供氧一断，生命危险。”

　　医生说完，走出了重症监护室，留下了秦勤一个人。

　　她听出来了，医生的话一语双关，其实是在暗示她：如果按下那个开关，他会走得没有任何痛苦。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呼吸机发出有节奏的 “ 噗噗” 之声，和正常的呼吸频率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楚国庆神色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现在，她可以决定丈夫的生死。

　　秦勤犹豫着，慢慢把手伸向床头那个红色开关。心中默默念道，让他走吧！走了

　　就不再痛苦。医生说，即使抢救过来，他也会永远这个样子，成为植物人。她喃喃地说：“ 国庆，你放心走吧，在另一个世界等我。老人我会照顾好，孩子我会拉扯大。”

　　她的手伸到了开关的边上，又猛地缩回来，握成拳头。 “ 不，不行！说好的同生共死，你怎么能先走？”

　　墙上的时钟指针一分一秒地过去，离零点越来越近了。医生说过： “ 过了零点，他们单位将不再承担医药费，如果继续抢救，请你们考虑费用。”

　　过了零点，就超过四十八小时了。这四十八小时，对她和他来说，都是一个生死大限。

　　楚国庆是在上班时，在工作岗位上突发大面积脑出血的，按照 《工伤保险条 例》规定，如果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抢救无效去世，可以算作工伤；如果超过四十八小时，将不能享受工伤待遇。工伤与非工伤，在赔偿方面差着好几倍。

　　“ 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去世的痛苦与思念的痛苦相比，哪个更痛苦？我们都 说，在世的思念之苦，要超过去世之痛。那么，现在我宁愿你先死去，把更痛苦的思念留给我自己。” 想到这里，秦勤又把手伸向了那个开关。

　　她摸到了那个开关，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不能让他这样，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这个世界。

　　她刚才问过医生：“ 他有过什么话吗？”

　　医生说，送来时就基本失去意识了。只听到他含混不清地说过两句： “ 妈，妈的……”

　　“ 我也要骂人，真是他妈、妈的！” 那位医生很愤怒地说：“ 没有见过像他们这

　　样缺德的单位！病人送来时已经没有意识了，老板说一定要全力抢救。我们起初还十分感动，以往多次遇到的，都是老板要求放弃抢救，以为这次终于遇上了一个好老板。谁知道那王八蛋接着说，一定要抢救超过四十八小时，让他活过零点，然后放弃，多一小时也不救。原来，他们打的是工伤赔偿的小算盘！”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那位愤怒的医生脱口说出，宁愿病人早点离世，也不愿意

　　让他黑心老板的算盘得逞。但是，职业的操守让他不能放弃抢救，当医生的，只有抢救的义务而无权决定病人的生死去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病人走在一条不归路上———结局是一样的，但后果不一样。过了四十八小时的临界点，病人家属将受到更大的损失与伤害。

　　更让医生为难的是，以现有的医疗技术，在呼吸机的作用下，病人支持过四十八小时并不是件难事，如果需要，还可以挺过更长。

　　他把实情透露给了不明真相的病人家属。他看着秦勤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离开

　　重症监护室后，医生心情也十分矛盾，他知道，自己给病人家属留下了一个两难选择，不知道这样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时钟一分一秒地滑向零点。

　　秦勤的手，猛地收了回来，再次握成一只拳头。

　　“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决不放弃！即使他们单位不再负责医药费，哪怕是倾

　　家荡产，我也要让他坚持到最后一刻。哪怕他成了植物人，我也每天为他浇水，当作一棵植物悉心爱护。陪他走到生命的终点。”

　　钟声 “ 滴” 的一声响过，零点到了。

　　那位医生心情沉重地向重症监护室走来，不管病人还在不在世，他都做了一件错事；但与此同时，不管病人还在不在世，他都做了一件好事。

　　医生踱步进入病房，看了一眼监护仪器，兴奋地说： “ 奇迹发生了！病人有自主呼吸了，有救了！”

　　秦勤听了，喜极而泣，捂着脸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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