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他忘掉了许多事,但是那个情景却一直记得,还偶尔出现在梦里。让他想起博尔赫斯的 《归来》:
“ 结束了多年的流亡 /回到了儿时的地方 /房子的外观我已淡忘 /唯有触摸那老树的枝干 /能使我忆起旧时的梦魇……”
他想,如果当年他没能考上大学,也许会在工厂里继续当工人,也许会当劳动模范、技术能手,也许会下岗失业。他的儿子也许就不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大学生,而是今天工会的资助对象……
“ 呼主席,对不起……”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呼维民的沉思。他回头一看,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学生站在他的面前,背后站着沉着脸的胡副校长。
呼维民拉过一把椅子招呼道: “ 楚中天同学吧?请坐!你知道吗?三十多年前,我曾经在这个教室里坐过。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楚中天小声说:“ 您现在坐的,就是我的座位。”
呼维民道:“ 你考上的大学也恰好是我的母校。不过你上的是法学院,我当年 上的是机械系。看来咱们真的还有些缘分。那就说说吧,为什么不肯接受捐助?”
楚中天说:“ 这大学,我不想上了。”
呼维民和胡副校长听了都是一愣,几乎同时问出声来:“ 为什么?”
楚中天说: “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上大学有什么用?不过是四年以后再次失 业,还要让家里再掏四年钱。再说了,现在的大学里能学到什么?我们上届学长说了,上大学无非就是混,毕业以后当个混混。现在,我们工地上的大学生,被支来使去打杂,还不如一个高级焊工,人家每月能挣一万以上。”
胡副校长说:“ 你年纪轻轻,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楚中天说: “ 我们穷人,也就是社会上说的屌丝,上了大学也成了不大气候。
您知不知道富二代与屌丝的区别?二代学金融,操纵牛与熊;屌丝学金融,体会啥叫穷。二代学新闻,政府发言人;屌丝学新闻,熬夜累死人。二代学金工,回家当股东;屌丝学金工,怒喝西北风。二代程序员,除非是脑残;屌丝程序员,死时趴键盘。二代学会计,操纵 GDP;屌丝学会计,按烂计算器。”
呼维民严肃地说:“ 楚中天同学,我非常不赞同你的说法。如果说你上午的举动,还算作有志气的话,现在你这话说得简直没有一点出息!”
楚中天低下了头。呼维民接着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三个年轻人在建筑工地搬砖,就像你现在干的一样,他们在回答记者提问时,一个说我在搬砖,一个说我在盖大楼,第三个说我们在建设一座美丽的城市。三十年后记者再次回访,说搬砖的那个仍然在搬砖,说盖大楼的那个成了工程师,说建设美丽城市的那个,则成了那座城市的市长。你能听出其中的道理吗?它告诉我们,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楚中天有些不服气,申辩道:“ 那不过是个故事罢了,这种心灵鸡汤,都是骗人的。”
胡副校长说:“ 怎么可以这样对大人说话!”
呼维民说:“ 故事固然是虚构的,但是道理却是真实的。人们常说,眼界决定境界,境界决定出路。你应该知道,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而上大学是学习知识、提高境界的最好途径。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你说,高考毕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公平的人才选拔方式。”
楚中天说:“ 您上大学的那个时代,是个空气里都充满了希望的年代。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空气里都飘着金钱和关系的味道。知识还能改变命运么?我觉得,在*上我们的命运就被固定了。我们班一个同学,考分比我少三十分,前些天已经收到了北京一个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为什么?保送呗!为什么学校会保送他?还不是因为他爸是个官,他就比我们多了一双隐形的翅膀。” 说到这里,楚中天扭过头去,看了胡副校长一眼。胡副校长的脸上,掠过几分难堪的表情。
楚中天说:“ 给他加分的理由,是因为他是体育特长生,国家二级运动员。混进足球队,在比赛场外坐几回冷板凳,就成运动员了。什么体育特长!平时我就没有见过他上体育课,那成绩全是他爹帮他 ‘ 运动’ 的,我看他爹才是 ‘ 运动员’ !”
胡副校长忍不住训斥:“ 没有证据的事,莫要瞎说!”
呼维民说:“ 好了,不扯那么远。有时候,我们改变不了别人,但是可以改变自己。你的努力可能不一定会为你带来命运的改变,但是如果你不努力,你的命运一定不会改变。”
楚中天说:“ 我们东山机械厂不能说没有过努力,可是,命运改变了吗?呼主席您可能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我们东山机械厂先后开发过几十种民品,但是最后没有一个占领市场。我们厂搞过洗衣机,当年海尔还来学过经验;我们还搞过自行车、缝纫机,刚出来的时候曾经风靡朔方,但是后来慢慢也就悄无声息了;我们厂还组装过汽车、摩托车,开发过煤矿机械,做了这么多努力,都还是越努力,越亏损。”
楚中天的话,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语气,让呼维民很是吃惊。
楚中天接着说:“ 我们班上一个同学,从象城县农村来的,父母在解放路上摆摊卖菜,就因为去年煤矿开采要征他家的地,一次付了二百万的拆迁费。第二天就转到省城中镇的贵族学校去了。您看,不需要任何努力,命运却改变了。呵呵。”
呼维民听了哭笑不得,这孩子,太能抬杠了。
他对楚中天说:“ 楚中天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家里的情况讲给我听听吗?”
楚中天说:“ 也没啥可介意的,我家的情况整个东山厂都知道。我父亲是新星矿产病退职工;母亲是东山厂机加车间的车工,还当着兼职的工会主席,和您是同行;我的姥爷也是做工会工作的,当过东山厂的工会主席。”
呼维民吃了一惊,站起来说:“ 你是秦勤的儿子?”
楚中天说:“ 是的。呼主席您认识我母亲?”
呼维民又说:“ 你是秦五一的孙子?”
楚中天说:“ 对啊,他名气大。一提我姥爷,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像个孙子。”
呼维民把手一挥说: “ 既然这样,什么也别说了,这事儿现在就定下来。第 一,你必须去上大学!第二,你的所有学习费用,我全部包了!而且将来你念到硕士、博士,念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
楚中天愣住了,他吞吞吐吐地说: “这,不合适吧?我得和父母商量商量……”
呼维民说:“ 没什么好商量的,就这么定了!”
这时,呼维民的手机响了,是齐北梁打来的。接起来以后,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 呼主席,您在哪里?市委通知,要你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呼维民对楚中天说:“ 这次没时间到你家里了。你回家后告诉你母亲,就说呼维民来过。请向你姥爷转达我的问候,我找个时间专程上门去拜访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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