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1章 小六子

　　“快点儿快点儿，一会儿赶不上看大戏了！”

　　“老四？你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麻溜的。”

　　“小六子你慢点，别卡倒了。”

　　正是刚吃完晚饭的时候，吉祥村通往镇里的土路上，一群村民互相催促着大步前行。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黑黑瘦瘦像个黑猴子似的小男孩。身上带补丁的破棉袄肥肥大大，中间还扎着一个麻绳，像个打锣的。脚上踩着一双补了几块补丁的黑布棉鞋。鞋有点大，走路趿拉趿拉的。手上带着两只棉手焖子，中间儿连着一根棉绳挂在脖子上。

　　此时，小六子的小脸上挂着红扑扑的兴奋。

　　今天，镇上搞文艺汇演，有他大爹的表演，所以这小子很兴奋。

　　七十年代的农村，文化生活匮乏，东北这嘎达的地方戏就是二人转，老百姓都爱看，但也不是你想看就随时能看的，每年，也只有在年关的时候，老百姓才会看到这种免费的演出。

　　“小六子？你不该去看的，有些戏码不文明，不适合你个小孩伢子看，可别学坏了。”村子里的嘎子叔，笑着冲着小六子喊。

　　“唉！是啊！现在，很多戏码都粉腔黄调，确实不适合孩子看。你看，我就没把我家孩子带来，在家哭呢。”脸膛黝黑的张老三附和。

　　“瞎说啥呢？俺大爹唱的可是文明二人转，不是粉腔黄调。我哭大拿伯昨个儿夜里还告诫演员呢，脏活、臭活的统统不准碰。不能为了博彩为了赢就丧失了演员的尊严。”小六子不乐意了，理直气壮地反驳。

　　“六子？逗你玩呢，急啥眼呢？话说回来，咱村丧唱团倒还真是文明团体，可是，其他演出单位呢？我家孩子，我也没带，怕学坏了。”身强力壮的李二，说道。

　　“最近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好的传统二人转被某些利欲熏心的演员给整坏了，粉戏黄腔充斥，虽然政府也在打击控制，但是，屡禁不止。”

　　“说白了，还是有人愿意看，农村老百姓的文化素质普遍都不高，知道啥？乐呵就成！”

　　“听说哭大拿和徐老歪他们因为抵制不文明二人转，被打击报复过呢。”

　　“这只能说明，人少力量小，人多才能泰山移。”

　　“别急，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早早晚晚，那些不文明的粉腔黄调会消失的。”

　　几个村民议论纷纷，脚程可不慢。

　　村里通往镇上的土路坑坑洼洼地，一行人跌跌撞撞，一个不留神就会一个趔趄撞到前面的人。

　　小六子却蹦蹦哒哒跑得欢。

　　说起这文艺演出，倒是镇上的一个传统，每年开春前，镇上都会举办一次，让各个村出节目，大家伙儿趁着农忙前，好好乐呵乐呵，乐完了之后，好全身心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春种当中去。

　　吉祥村年年都是村里的丧唱团去参加汇演。

　　说起这丧唱团倒也有些来头，据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

　　东北地区几乎都爱看爱听二人转，特别是老戏骨，宁舍一顿饭，也要看二人转。以前，大户人家办白事，想要风风光光的伐送老人，都会请戏班子演出，为的就是让老人听着二人转，高高兴兴的上路。

　　后来，小户小门的，就会请一些熟悉的二人转演员，过来捧个场子，钱花的也少，贵在人情。

　　丧唱团应运而生后，大活小活都接，为的就是便人便已。

　　东北地方戏主要以二人转为主。

　　二人转史称双玩艺，是东北的文化特色，如今已经被列入国家非遗。

　　丧唱团的曲目也以二人转为主。

　　最开始，吉祥村的几个会吹拉弹唱的村民经常被办白事的村民请去哭丧和表演。

　　久而久之，这几个“名人”就自发组成了一个小团体，专门哭丧。

　　一来二去，倒也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镇里组织的文艺汇演可是有奖励的，也是各村表现的机会和村干部的政绩。

　　吉祥村没有别的本事，丧唱团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政绩。

　　每年，丧唱团都被村里推送到镇上参加文艺演出。

　　当然，去参加汇演就不能哭丧了，否则，喜剧就变成悲剧了。

　　小六子的干爹徐老歪拉得一手好二胡，拉唱俱佳，是团里的台柱子。

　　说是干爹，却与亲爹无异。

　　徐老歪孤身一人，小六子是他九年前在村外的大沟里捡来的弃婴。

　　那时候家家条件都不好，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徐老歪心善，一咬牙，干脆把这个孱弱的孩子收养了，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总算给拉拔大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六子懂事早，他爹身世，村里大人都守口如瓶，但难免会在背后议论，而村里的孩子口无无遮拦，听到了，就穿了出来。小六子知道后，就问养父，徐老歪也不瞒着他，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

　　小六子对徐老歪的感激无以言表。

　　徐老歪对小六子那叫一个好，及其护犊子，村里的孩子都不敢欺负小六子，否则，徐老歪决不轻饶。

　　也因此，小六子和徐老歪感情极深，特别黏徐老歪。

　　要不是今天徐老歪去镇上演出得随团一起走，这小子说什么也不可能和徐老歪分开。

　　村里到镇上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脚程。

　　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冻人不冻水，别人走得小心翼翼，一身凉气，偏这小子虎虎生风，反而出了一脑门的汗。

　　演出地点在镇中心广场，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陆陆续续赶来。

　　等小六子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场了。

　　此时，中心广场上挤满了人。

　　卖汽水儿的，卖冰棍的，卖糖葫芦的，卖瓜子的这些个小贩子，脖子上挂着货箱，在人群里穿梭，不时叫卖几句，倒显得热闹非凡。

　　农村和城市相比，相对来说，农村还是很闭塞的，文化生活少得可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这种热闹。

　　一些半大孩子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兴奋得跑来跑去。

　　有些孩子早就被小贩手里的东西勾去了魂儿，吞着口水，眼睛随着商贩移动。

　　偏偏小六子与他们不同，这小子迈着小短腿，小耗子似地钻过眼前拥挤的人群，从人缝里一路挤到临时搭建的台子前，又顺着台子的边儿摸进了后台。

　　演出马上快要开始了，后台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正是最忙的时候，到处都是搬运道具和准备就位的人，影影绰绰地在小六子眼前飞快地穿梭，但是丝毫不影响小六子在这晃动的人丛中辨别自己熟悉的身影。

　　小六子黑葡萄一样的一对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拿伯？”总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小六子激动地喊道。

　　丧唱团团长哭大拿像个弥勒佛，与他这“哭大拿”的名头严重不符。

　　哭大拿听到招呼，撒莫了一圈才发现挤过来的小六子。

　　“哎呀，小六子！你这混小子咋跑后台来了！”

　　哭大拿几步绕过几个搬道具的工作人员，像一座肉山似地窜到小六子面前，蹲下身来，蒲扇似的大手揉揉他的小脑袋。

　　“我大爹呢？”小六子晃着小脑袋瓜左右望了望，没有在哭大拿身后看见大爹的身影，有些失望。

　　“别提了，你大爹也不知道吃啥东西了，坏了肚子，临上场这功夫突然窜稀了，这会儿在厕所蹲着呢。”哭大拿嘬着牙花子愁眉不展地说道。

　　“啥？我大爹窜稀了？他没事吧？”小六子一愣，两条蚯蚓一样的眉毛立刻拧起来了，一脸担心。

　　看着小六子担心的表情，哭大拿心里感概，这小子看着不大，却对徐老歪这个大爹最是上心，他大爹疼他，他也疼他大爹。

　　人家的孩子有好吃的六亲不认，这小子有好吃的却必须和他大爹一起分享。

　　村里那些亲生的儿子也不见得有这小子孝顺。

　　吉祥村的村民们都羡慕，都说老光棍徐老歪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也因为小六子孝顺出名，所以备受村里人喜欢。

　　哭大拿心里默默叹气：人家着捡来的儿子，可比自己亲生儿子孝顺多了。

　　想起自己那几个不孝的儿女，哭大拿心里不是滋味。

　　哭大拿拍拍小六子的肩膀，安抚道：“没啥事没啥事，别担心你大爹，你大爹身体好着呢，吃点药就好了。”

　　小六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表情缓和了一些，正要跟哭大拿说自己去看看大爹，猛不防有人冲了过来：“团长，马上开幕了，徐老歪还窜着呢，这可咋整？主办方已经来催了，人家说了，不行就把咱们的节目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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