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歪也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协议,看了又看,这才轻轻折起来,把它放进了家里装贵重物品的大木箱子最底下,他恍惚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一张简单的纸,而是他的命。
徐老歪仔仔细细地用铜锁头把木箱子锁好,又用粗糙的手摩挲了几把,这才露出几分放松的神色,不过这神色里还有些担忧。
虽然是好事,但连徐老歪都不知道自己担忧什么,只是心里不太踏实。
“那锁头上还有花咋的,咋还舍不得挪眼睛了都。”哭大拿见徐老歪这副模样,忍不住撇着嘴笑着调侃他。
徐老歪憨厚地笑笑:“大拿,不管咋说,我要谢谢你!”
“谢我啥?我就是看不惯孩子们受苦。”哭大拿被徐老歪的笑容烫了一下似地立刻假装满不在乎地撇清关系。
徐老歪不傻,知道自己和小六子的价值,知道哭大拿打的什么注意,也不戳穿他,只是傻笑。
“老歪?我跟你说啊,你那点手艺可别藏着掖着的,我同意小六子念书是念书,但是你要是把他这份儿才艺给荒了,我可不答应你,知道不?”哭大拿忽然立着眉毛,严肃地说道。
“不能不能,那怎么能够呢?我徐老歪不是那样的人,小六子可是我儿子!我一定好好教他。”徐老歪鸡鹐米似地连连点头。
“把你那点压箱底的本事都给拿出来,好好教,小六子这孩子绝对错不了,你可别错了主意,我是看好这小子的,将来没准能混得比你我都强。老歪啊,我跟你交个实底儿,上次咱们演出,台下坐着的可有不少镇里县里和市里领导啥的,小六子演的那一出戏可是出了彩儿了,有领导点名明年还要看他演出呢,你知道这是啥意思不?”哭大拿见不得徐老歪那哼哼哈哈的德行,干脆露点消息给他,免得他不上心。
“啥?还有领导在台下?我的娘嘞,你咋早没说!”徐老歪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惊讶得眼珠子瞪多大,一阵后怕。
哭大拿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然我干啥急得火上房?为啥非得让小六子上?我那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必须救场,我可是顶着雷呢!我这心理压力多大你知道不?我为啥现在非得让小六子走这条路?你知道不,那是上面的官儿看中这小子的本事了,这可是贵人扶持,上哪找这好机会去?”
哭大拿胖乎乎的手把炕上的炕革拍得啪啪山响,大嗓门都遮不住他眼里的眉飞色舞。
明明是他赶鸭子上架刚巧碰上了小六子这颗蒙尘明珠,偏偏他要给说成是自己给小六子争取来的感觉,为的就是想让徐老歪领他这份人情。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毕竟这一番话的确镇住了徐老歪。
乡生土长的徐老歪本身就不是那种圆滑的人,老实巴交农民本色,又穷了大半辈子,鳏寡孤独占了仨,要不是捡了小六子,还不知道日子得过成啥惨样。
别说镇上的领导,就是村长他都不敢直视,路上碰见了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洞里不要被村长的目光瞟到才好。
一想到那天小六子演出时下面坐着一排领导,还都对小六子赞不绝口,他只觉得心里先是一股暖流,之后就是五味陈杂。
那种因为从事丧唱行当而带来的自卑感,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对小六子正式入行这件事似乎也并不那么排斥了。
哭大拿又天花乱坠地给徐老歪描绘了一番未来的美好规划,这才喝尽了茶缸子里最后一口水,站起身来,把上回文艺演出的演出费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徐老歪。
“拿好了,你和小六子的演出费,可别自己秘下啊?给小六子买点好吃的,买两件衣服,现在,他是角儿,不能穿得太寒酸。还有,后天就有一场演出,你跟孩子好好说明白这事儿,到时候我来接你们。”哭大拿说道。
“咳咳,我都那份就算了。我那天窜稀,也没上台。”徐老歪没接,咧嘴笑道。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窜稀又不是你的错。你要是不好意思,这就算给小六子的奖金了。”哭大拿把钱扔在炕上,拍了拍胸口揣着的协议,心满意足地告辞,还边走边唱:
“哎呀我的天呀,村花叫小娟儿
家徒四壁破土房,下雨就露天儿
过年放小鞭儿,一点一溜烟儿
小鞭儿会拐弯儿,把我炸蒙圈儿了
改革开放就是好,家家有余钱儿
有钱就是仙儿啊,一把大白边儿
……”
哭大拿哼唱的是被他篡改的流行在东北的民间小调,原著是谁,他也不知道,唱词也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但好在合辙押韵。
做他们这一行,也是要广泛学习和模仿的,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自己的老师。
其实,在行内,有些演员也是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当然,风格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有抄袭嫌疑,但,行内,很少因为这个打官司的,可见这行的宽宏大量。
徐老歪知道哭大拿是唱给自己听的,因为在村里开小卖部的李寡妇就叫李小娟,而且对他们爷俩很照顾,尤其对小六子特别好。
李寡妇原来很穷,现在开了小卖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
有一年过年,李寡妇放小鞭儿,把路过的徐老歪给崩了......
村里人都传他和李寡妇有一腿。
嘴长在人家身上,老实巴交的徐老歪也没辙。
李寡妇倒也没去反驳,也没断了隔三岔五的给他家送东西。
农村就这样,文化娱乐匮乏导致对某些东西情有独钟,东家长李家短,扯老婆舌的人多了。
你还能挨个缝上他们的嘴巴不成?
本来寡妇门前就是非多,李寡妇自然也是爱扯老婆舌的人的话题。
徐老歪哭笑不得地把哭大拿送到院门口,目送哭大拿摇摇晃晃哼着小调走远,徐老歪嘴角的笑意,都还没有彻底消失。
徐老歪关上破木栅栏院门,踢踢拉拉往回走了两步,却猛地愣在那里。
徐老歪抬头看看天色,眉毛慢慢拧了起来。
“奇了怪了,往天这个点儿,道出乱跑的小六子早就回来了,咋今天还没到家?”徐老歪忍不住嘀咕着转身朝路口张望。
徐老歪家住在村尾最荒僻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整个村子笼罩在夕阳暮色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不好啦不好啦!有孩子落水啦!”
徐老歪正伸着脖子张望着,冷不防村子里响起了一声尖叫,刺破了整个村子的宁静!
徐老歪心里“忽悠”一下,沉到了底。
吉祥村炸了庙了。
村子不大,前村汉子放个屁,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后村就都听知道了。
有孩子落水这么大的事转眼之间就已经全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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