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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木乃伊

　　小六子此时还懵着，他爹咋会出事儿？早上时候都还好好儿的呢，还给他塞了一个煮熟的自己家老母鸡下的鸡蛋，让他上学饿了的话垫垫肚子补充营养……

　　啥叫出事儿了？咋就出事了？

　　大爹不是今天跟着丧唱团去演出了么？这个节目昨晚大爹还准备了挺长时间呢，说是今天的演出场面挺大的，他要好好演一场，回来之后要从镇上买点好吃的回来，庆祝儿子小学毕业考试圆满成功……

　　怎么就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哭大拿的脸，这张脸在他的眼中那么熟悉却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是自己听错了吧？

　　他抱着几分希望地想。

　　哭大拿比五年前又更胖了一些，此刻一张脸急得煞白，见小六子呆呆地没什么反应好像吓傻了似地，他一把打开车门腆着肚子跳下车，冲过来拉住小六子的手就又往车上跑。

　　一边跑一边连珠炮一样地道：“快走快走，我拉你去看你爹，今天演出出了事故，主办方搭的台子突然塌了，你爹从台子上摔下来了，又被塌下来的架子砸中了腿，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呢……”

　　当时的情况真是凶险，来接小六子的路上哭大拿后脊梁都在一层一层的出冷汗，大热天里硬是搞得跟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原本今天的演出是很顺利的，前面的表演全都赢得了满堂彩，台下的反响热烈极了，这让后台的哭大拿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很顺当，有点事业长虹的得意感。

　　出事后哭大拿一直在想，会不会是自己太得意，得意忘形，才会让局面变成这样的。

　　有个词叫乐极生悲，他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想要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事情就出在压轴的节目上。

　　压轴的是徐老歪，他表演的是三弦小调，本来只是一个节目而已，按照最开始的排演，这节目主要是为了让气氛缓和下来，给人回味无穷的感觉就够了。

　　可是谁能想到，徐老歪刚弹到一半，后面作为舞台背景的台架子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竟然“咔嚓”一声，塌了。

　　徐老歪一惊，立刻就要起身朝舞台侧面跑，想要躲开倒塌的背景架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舞台的背景架子和舞台台面有一部分是一体的，背景架子一塌，舞台台面也被扯开，台上的徐老歪当场一脚踩在舞台裂缝上，狠狠摔在了舞台台面上。

　　哭大拿还没等喊出声，背景架子就已经轰然落地，一根用来做支撑的粗木杆狠狠砸在了徐老歪的腿上。

　　然后徐老歪就被散乱破碎的背景架子整个盖在了底下。

　　哭大拿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厥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哭大拿都还觉得一阵阵后怕，幸亏那根粗木杆子砸在了徐老歪腿上，后面那些杆子都被这根挡住，才没有给徐老歪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

　　可是话说回来，这么一下，造成的伤害也不轻了。

　　小六子最开始还能听得清哭大拿在说什么，慢慢地耳朵里就只剩下连续不断的声音在蜂鸣作响，随后他只觉得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就要瘫软在地。

　　一只更有力的手从后面一把架住了他另一只胳膊，将他差点滑下去的身体再次撑了起来。

　　“六子，挺住！”黑子死死搀着小六子的胳膊，帮着哭大拿一起把小六子连推带拉地拽上车。

　　“谢谢你啊小同学。”哭大拿把小六子放到后车座上，抹了一把汗从车厢退出来，对黑子点点头，反身上了驾驶室，一脚油门，小货车飞快地开走了。

　　黑子愣愣地盯着小货车离开的方向，扯起校服的领子遮住了半张脸来躲避飞扬的尘土。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隐隐地，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辆小破货车的离开而慢慢离自己远去了。

　　是什么呢？

　　他想不通，最终摇了摇头，拧着眉头一个人慢慢往家走去。

　　另一边，车上的小六子一言不发，目光呆滞，一张脸板得死死的。

　　哭大拿一边开车一边不断从后视镜里看小六子，对这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他也无可奈何。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真的，任谁遇到这种事情，都肯定无法保持平静。

　　小六子这种不哭不闹的情况应该算是好的吧？

　　哭大拿皱着眉头心存侥幸地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小货车抵达镇中心医院。

　　被哭大拿搀着一只胳膊才能机械地走路的小六子，站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总算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他艰难地扭动僵硬的脖颈，朝整个房间打量了一圈。

　　这是一个六人间的病房，幸运的是此刻其他五张床都空着，不幸的是唯一一张躺着人的床上，躺着的人全身都包裹着纱布，插着管子。

　　远远看上去活似一具插满了各种管子来维持微弱呼吸的木乃伊。

　　对，就是木乃伊，那种历史课本里讲过的，遥远国家埃及特有的产物，也是这么浑身缠满了绷带和纱布，看上去冰冷又安静。

　　小六子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大拿伯，那是我爸？”他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在发抖。

　　他知道那一定是他大爹，旁的不说，病床边站着他干妈李寡妇，一定错不了。

　　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非要问一问才罢休。

　　哭大拿这回真的是眼圈都红了，他别过头去不敢看小六子的脸，吸了吸鼻子轻轻推了小六子一把，哽咽着说：“六子啊，去......去看看你爸，刚做完手术......他不让我告诉你......”

　　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小六子的眼眶子“唰”地就淌了下来，在下巴上汇聚成一滴，最终“啪嗒”一下砸在了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

　　小六子深吸一口气，这才僵硬地迈着机械的步子，一步步走到那个病床边。

　　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慢慢输进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里。

　　尽管脸上缠了纱布和绷带，眼睛周围也还残余着一些细微的伤口和干涸的血渍，可是小六子还是认出了躺在这里的人--真是大爹！

　　“爸！”

　　他嘴唇动了动，仿佛没有出声儿。

　　站在病床边的李寡妇眼眶里转了好半天的眼泪，还是应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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