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妇了解小六子这孩子。
但凡只要是小六子想干的事儿,他会事先在心里排演个千八百遍来说服自己,一旦他自己认准了万无一失,那谁反对也都只是白说话而已,他会在你说得口干舌燥败下阵来之后,慢慢悠悠地用自己的理由,反过来说服你。
有时候李寡妇看他将徐老歪都能说得心服口服,不免总要感慨一句:这八成就是念了书和没念书的区别吧。
那时候儿她可万万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现在,整个病房里只有三个人,她,小六子和病床上的徐老歪。
徐老歪还昏睡着,在里面的病床上发出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
只有她一个人,显得多少有点儿势单力薄。
此时,小六子闷头吃饭,也不说话,显然倔脾气又上来了。
李寡妇心里不是滋味,她哪还不知干儿子为啥不想念书了。
“六子,你再好好想想,不要意气用事。干妈跟你说哈,你学习那么好,以现在的这个学习成绩水凭,上初中手拿把儿掐的事儿,你要是就这么不念了,可……”
“干妈!”小六子轻轻挥挥小手打断了李寡妇:“我爹的腿,以后还能恢复成原来那样儿么?”
刚组织了点儿语言的李寡妇,被小六子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就张了张嘴,不说话了。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小六子下句话要说啥。
小六子小脸很严肃,大眼睛直视着李寡妇,声音平静无波:“干妈,其实咱们心里都清楚的,就算我想念,我也念不了,咱家,没钱!”
李寡妇又张了张嘴,想要再组织点儿什么话来反驳这个心事重的小大人。可是最终嗓子眼儿里一个字都蹦不住来了。
李寡妇只感觉自己心里疼,疼得厉害。
李寡妇半天才哑着嗓子磕磕绊绊地说道:“能的...能的...一定能的,六子,你听干妈说……”
“干妈!”六子再次打断李寡妇,“也许能。可是一定要付出的更多,我不能让我爸都这样了还要为我挣钱张罗学费,也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拿着我爸的血汗钱去镇上念书。我不能不管我爸!”
小六子的声音平静得让李寡妇想到了她刚刚走到镇上来的这条路。
村里通往镇上的土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偶尔会有一排稀稀拉拉的白桦树站在漆黑的夜里,静得连她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还有点恐惧!
她一个女人家,要不是这几年自己过日子锻炼出胆量来,轻易是不敢自己走这种夜道儿的。
那种静,让人瘆得慌。
小六子的声音也静得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起鸡皮疙瘩的原因不是瘆人,而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懂事,让人心里难受。
李寡妇眼圈红了,哽咽了,六子是个大孝子啊,这还不是亲生的,可比亲生的都孝顺。
李寡妇从兜里掏出手绢来擦了擦眼角流出的眼泪。
“六子,干妈知道你这孩子要强,孝顺,自己认定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但是干妈跟你说,一个成熟的人,不会轻易做这种决定的,这么轻易,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你就说你不念书了,那你不念书你能干啥啊?你才这么点儿大,你这不是让你爹更上火吗?”李寡妇劝道,她不能不劝,他知道写论文的性子,徐老歪要是知道儿子因为他腿坏了不念书了,准准的内疚死。
小六子用勺子唏哩呼噜划拉了饭盒子里最后一口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这才轻轻放下铝饭盒,抹了抹嘴,认真看着李寡妇说:“干妈,你说这么多年,我家日子这么苦,我爹是怎么把我拉扯大的?”
李寡妇一愣,心里突然揪了起来。他知道小六子的言外之意。
李寡妇抹了抹抑制不住流出的眼泪儿,抬眼去瞧小六子的脸:“六子……”
小六子摆摆手,再次打断李寡妇的话,认真地说道:“干妈,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我爹能靠唱戏养活我,我也能唱戏养活我爹!”
李寡妇目瞪口呆地看着干儿子。
“你这没良心的瘪犊子,你说,你有这个念头有多久了!”李寡妇突然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蹙着细细的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狠狠盯着小六子,好像要把小六子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李寡妇怒了,她此时才真正明白过来。
恐怕这小子做这个打算做了有段日子了。
只是眼下这个情形,促使他下定了这个决心。
小六子确实有这个想法很久了。这一次他是咬着牙要豁出去了。他不想大爹再为他挨苦受累。他张大了,他能唱戏了,他能挣钱了,他有能力养活他大爹。
“六子啊!你爹醒了之后,知道自己腿伤了,花了这么多钱,他心里得多难受啊?他要是知道你有这个想法?你让他还活不活?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李寡妇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只剩下哽咽和低低的啜泣。
这孩子,咋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嘚要死呢?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这相依为命的爷儿俩吧?你咋就不能给他们两天好日子过过呢?
李寡妇心里哀凉地怒吼。
“干妈……”小六子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最终也只是伸手抱住李寡妇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六子!”忽然,床上一直十分安静的徐老歪突然喊了一声。
李寡妇和小六子吓了一跳,俩人忙来到徐老歪床边。
“爹!”小六子轻轻唤了一声,蹲下身握住了徐老歪的手:“爹你咋样了,有啥不得劲儿没有?”
徐老歪没说话,他只是循着小六子的声音,把脸朝向了小六子的方向,定定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隔着纱布,看着儿子。
可是握着徐老歪手的小六子感觉到,那只握着他手的粗糙大手加重了一点力道,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松。
“六子,是爹没本事......”
良久,徐老歪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责地说道。他的记忆还在,他知道,雪上加霜了。
小六子眼圈立刻就红了,他干脆两条腿跪在地上,两只手握住徐老歪的手,吧小脸埋在大爹的粗糙的大手里,带着哭腔唤道:“爹!”
小六子看着大爹,心里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似地,又酸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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