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2章 莫欺少年穷

　　褂子滑落了，我一直竭力掩藏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看到了我身上紧绷绷的女人裤子，一怔，然后赶紧抿住了嘴，笑意憋的他脸红了起来。

　　片刻的安静之后，班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我来回原地转着，不知该往何处掩身，后排已经有捣蛋鬼叫道：“快看，没有裤门的！”

　　我站在讲台上，像一只无助而又惊恐的小兽，一张张夸张的狂笑的脸不断的向我旋转着飞来。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坐在第二排的小颜，她也在咬着嘴唇憋着笑，这个我心中的班花女神，她温柔大方，聪明美丽，爸爸又是局长，她是老师的宠儿，是同学们的偶像，可她，她怎么也在笑话我……

　　我后来计算了一下，那一堂课，我受到了三连击，让我又添了三重自卑：做错题、没理解俏皮话、裤子展览。这三连击，如果是在当时的那些电子游戏里，我早已经被小个子KO了，威力仅次于大宝。

　　从那之后，我对他才发展到了恨，一直等到我长大，才原谅了他，因为要原谅一个人只有两条原因：一是这个人幡然悔悟，为自己当年的错误和无知感到悔恨，他成长了；另一个是你成长了，心胸变大了，能容人了。可惜的是，数学老师与科技大最密切的联系，一直停留在他嘴里的当年……

　　四点半，学校早早的就放了学。我一个人溜着墙根，正低头小步走着，旁边忽然传来叫嚷声：

　　“马有才，走路咋跟个女人样，”

　　“穿女人裤子，也变成个女人啦！”

　　几个促狭鬼在我旁边叫着，一边模仿着我的步态扭啊扭的，爆出一阵阵的哄笑。我怀疑他们中，是不是出了后来的亚洲舞王尼古拉斯赵四的舞蹈启蒙老师。

　　我无比懊丧、悔恨，恨不得把头插进..里，我甚至恨我妈，为啥要给我穿上这样一条裤子。

　　“别理他们，”一个好听的声音忽然道，我抬起婆娑泪眼，原来是班花小颜，这个温柔可爱的女孩，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

　　“家庭的出身我们无法选择，贫穷不是你的错，”小颜道。她总是那么的大方，又像哲学家一般聪明，这一刻，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想流淌出来。

　　小颜好看的大眼睛正满是关切的看着我，似乎是悲伤着我的悲伤（好的歌词真是源于生活的）。不过我偷瞟了一眼她俏丽的小脸，登时又自惭形愧，忙又慌乱的低下了头。

　　“有才，穷不可怕，我爸爸常说，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志气，有志气，我们就能改天换地！再说，家里穷，可是你可以学习好啊，可以体育好啊，可以开朗一点，多参加集体活动啊……我爸说，人总得有一样值得别人尊重的地方……”

　　小颜说的真好啊，她有一个当局长的爸爸。局长啊，那是我知道的最大的官了，比校长都厉害，他说的，那一定是最对的了。

　　小颜的鼓励，当时就让我心里涌起了一股甜蜜的豪情。当然，面对着这样的女神，哪一个少年也都要面子。

　　“……莫欺少年穷……”我抬起头，目光万里，“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买一条最好的裤子！”（莫欺少年穷，后来一个叫土豆的家伙在他的小说中写了这句话，大火了起来。时代不一样，但人想争上游、不甘贫下的心态是不变的。不过我还是以为，没有经过这种窘迫的人，又怎么能真正感受到这句话中的无奈和挣扎呢）

　　“嗯，我相信你！”小颜的小手居然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一道电流直穿我的心脏，我不由得身子一颤，刚转头想看她，却看到一个电影明星跑了过来。

　　这个电影明星肯定是苏明明了，我的同学，当然，也是小颜的同学。他就是明星，你看他，时髦的牛仔裤活力十足，明星头型一甩，真是又帅又洋气。

　　“小颜，干嘛呢？”他看了一眼我，没有怜悯没有嘲笑，仿佛我是个空气。

　　“小颜，去我家一起写作业吧，你爸今晚来我家喝酒……”苏明明道。

　　“是吗，他怎么没说啊……”

　　两个人并着肩，说说笑笑的走开了。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明明的潇洒背影，暗暗捏紧了拳头，少年的气血翻涌，我难受，我憋闷，我陡然开始撒腿狂奔，裤裆缝一下子挣裂了开来，我也顾不得了，我被屈辱裹挟着，飞奔向前，我能感受到凉风顺着裤缝钻了进来，一直钻到我的心里，把我的心都冰凉了……

　　我爸是一个知识分子，当年，他怀揣着浪漫的理想，到了青山乡去插队，在村头杏花树的漫天花雨中，他和我打猪草的年轻母亲邂逅了，并在青山绿水中，有了我。

　　他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在青春岁月里，给母亲留下了浪漫甜蜜的回忆，还有就是几经挫折，终于把母亲和我带到了城里。但是，浪漫的事情总是不长久，就像那些浪漫的才子总是不长命，可能是他们总是不喜欢现实中的物竞天择，不喜欢被设置的人生，又没有能力反抗，所以只能一走了之。他也早早的去了，去追寻他理想中的诗意田园去了，留下母亲和我，懵懂的随着时代漂流。

　　那天，我回到了家，依旧从家门口一个破花盆底下，摸出了钥匙，开了门。

　　这个时候，我妈应该还在医院里干活，五点半下班，但她每天都要到六点多钟才能回来，因为她一个人要刷洗医院里三分之一的走道和厕所，这还是医院里照顾逝去的爸爸才给安排的工作。

　　“穷不可怕，我爸说了，人总得有志气，总得有一样值得别人尊重的地方……”

　　我坐在屋子里，又想起了小颜的话，看了看身上的裤子，我现在还能有什么让人尊重的地方呢？

　　我拉开了寒酸的衣橱，最终也没能翻出一条我能穿的裤子，母亲微薄的工资，也只能勉强承担起我的学费开销和这个家的日常所需。

　　体育吗？我一紧张，甚至做操都会同手同脚；乐观开朗？我这样平庸的，没有其他的优秀，又怎么能乐观开朗？唯一能争取的，也只有学习了。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我看了那么多的书，为什么，为什么成绩就老是上不去、老师就老是不认可呢？

　　天色渐晚，低矮的房间里黑沉沉的，一片静寂。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数学课，赶紧翻出了那本《数学王子高斯传记》，今天的解题，难道真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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