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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胆大包天

　　孙老成一向不擅言语，这一通脾气如惊雷，震得全家鸦雀无声。

　　眼泪，在国春的眼里打着转，她将嘴唇咬了又咬，终是悲鸣一声，转身奔进了屋内。

　　孙老成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爸，你咋能这样！”国风起身，跟在大姐的身后进了屋。

　　“你怎么跟爸说话呢，这事明明就是大姐不对。”在看到国风进了屋，国化才板着脸说了一句，然后恭恭敬敬地拿着酒杯递给了父亲。

　　“爸，喝酒？”

　　孙老成接过酒杯用力地掷到桌上：“还喝什么喝！”

　　说罢，他瞪向王淑琴：“看看你的好女儿，就顾着她自己！”

　　王淑琴看了看孙老成，又看了看小屋的方向，她既不愿反驳丈夫，又不愿说女儿的不是，转头瞧见小儿子国雨还没事儿人似的往嘴里扒菜，便只将一腔不快散在了他的头上。

　　“就知道吃！”王淑琴照着国雨的后脑勺轻拍了一下。

　　“姐，你没事儿吧？”

　　国风走进小屋的时候，国春正扑在床上痛哭，见妹妹进来，她停止哭泣，坐了起来。

　　“姐，你就那么想去下乡吗？”国风问。

　　国春拭着眼泪，点了点头。

　　“这事好办。”国风说着，起身拿来纸和笔递给了国春。

　　“这是干什么？”国春意外。

　　“写申请书呀！明天不得交申请书吗？”

　　“没有咱爸签字，写了又有什么用？”国春负气地扭过了身子。

　　国风“啧”了一声，把纸和笔塞进了国春的手里：“让你写你就写，其他的我给你想办法！”

　　国春疑惑地瞧着自己的妹妹，见国化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将信将疑地拿起笔，写了起来。

　　只一会儿，她便将申请书写完了，国化拿起来了看，然后接过笔，唰唰几下，直接在纸上签了“孙老成”三个字。

　　在四个兄弟姐妹里，国风的字是最好看，最潇洒的一个。她的笔迹完全没有女孩子的娟秀和工整，而像男人般洒脱不羁。国春瞧着这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冒名顶替？！”

　　“老师只说让签字，也没说非得本人签字，对吧？”国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国春先是一怔，紧接着，“扑哧”笑出了声来。

　　“就你鬼心眼多，这能行吗？”

　　“百分之百！”

　　正说着，小屋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姐妹两个吓了一跳，国春急忙把申请书叠好，国化则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大姐。

　　走进屋子里来的，是母亲王淑琴。她的手里端着一盘饭菜，和两双筷子。

　　“看你们没吃饭，就给你们留了一口，快吃吧。”说着，她把饭菜放在了桌上。

　　“还是妈好！”国风揽住王淑琴的肩膀，照着母亲的脸颊亲了一口。

　　“多大了，还撒娇！”王淑琴板着脸嗔责，却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四个孩子里，她最宠爱的就是二女儿国风。王淑琴结婚前也是一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姑娘，但婚后生活的重担和病痛磨平了她的热情，照顾四个孩子和辛劳和繁重的家务也让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只有在面对性格爽朗和国风时，她才会展露真实的性情。

　　“国春，别哭了，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一个姑娘家下乡太苦了。你从小没干过农活，那种苦你是吃不了的。”王淑琴语重心长地对大女儿说，“你别怪你爸，啊。”

　　国春正要说些什么，国风却给她使了个眼色。

　　“妈，我姐知道错了。这事儿不提了，吃饭。”

　　说着，国风把筷子塞进了姐姐手里。

　　国春抿了抿嘴巴。

　　她的性格平和，却很重原则，如果换成是平时，她一定不会同意国风隐瞒父母的行为。但下乡这件事情不一样，这关系到作为知识青年追求进步、班级干部起到带头作用的重要时刻，她不介意采取非常措施。

　　于是她接过筷子，从盘子里拿起一个窝窝头，吃了起来。

　　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王淑琴由衷地欣慰。她并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

　　孙老成是市工具厂的一名车工，单位是国营企业，这在诸多人的眼里是值得羡慕的、旱涝保收的好工作。

　　这天，车间的女工们正围在一起，比量着一件海军衫。在物资匮乏，满街都是灰、黑、蓝三色衣服的时代，一件海军衫可是相当时髦的存在。或许正是因为它的存在，让女工们显得异常兴奋，咯咯的笑声和讨论声不绝于耳。

　　下班时间，孙老成把手里的活干完，又把所有的机床都上了一遍油。他就是这样的认真性格，安全永远摆在一位。——不仅是自己的安全，还有整个车间的安全，整个单位的安全。正因为他这样的性格，单位连年给予表彰，还给予了他“劳动模范”的称号。

　　当他提着油壶走过女工们身边的时候，一个女工正把它放在身上比划着，见孙老成走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工便笑道：“哎，老成，海军衫这么流行，你不给你闺女买一件？”

　　“就是呀，老成，你们家俩闺女，都到了打扮的年龄了吧？”

　　“打扮什么呀，人家孩子都是大学生，你寻思像你这样没文化呢？”

　　“有没有文化不都得打扮呀！到时候找不找对象，可咋办啊？”

　　有一个开了头，其他的女工们便纷纷开起了玩笑。

　　女工们大多没有什么文化，开的玩笑也露骨直接，孙老成哼了一声算作是对应，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目光却无意间瞄了眼那件海军衫。

　　耳畔，不知怎么就响起了大女儿国春的声音。

　　“凭什么所有的事都让我一个人分担？！从小到大，有哪件事不是为了帮家里分担？小时候你重男轻女，我五岁就当男孩养，拣煤球、扛白菜，搬土豆……在菜站走丢了你都没找过我！我什么时候有过怨言，什么时候为自己争取过？！”

　　他的嘴唇抿了一抿。

　　这一天，孙老成回家比平时都略晚一些，当他骑着车子回到小二楼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国春的高中老师。

　　刘老师的家离孙老成家不远，也经常会在楼下遇见。

　　“哟，孙师傅今天回家这么晚啊？”刘老师从自行车上下来，笑着跟孙老成打招呼。

　　“啊，顺路去了趟友谊商店。”孙老成说着，拿起了挂在自行车上的一个袋子。

　　“友谊商店离你们家可远着呢，绕路还差不多，哪是顺路。”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说话也喜欢抠字儿挑错。孙老成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笑了笑，转身要走。但刘老师却似乎并没有想要结束话题的意思，他笑着问：“你是去给国春买东西去了吧？”

　　孙老成被说中心事，不禁一怔，刘老师见状，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劳动模范’的家庭就是不一样，也只有你这么有觉悟的家长，才能培养出国春这么优秀的孩子。”说着，他重新跨上了自行车，“行了，你快去帮国春收拾东西吧，明天就出发了。”

　　“出发？”孙老成不明就里，“去哪？”

　　“下乡呀！明天就是知识青年出发去农村的日子了，国春没跟你说？”刘都诧异，“不对呀，你明明给国春的申请书签字了呀……”

　　刘老师的话有如晴天霹雳，惊得孙老成当场呆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来。许久，他才如梦方醒，转身冲进了家门。

　　国化和国雨都不在家，国春刚刚跟母亲和二妹国风宣布了自己明天要走的消息，见孙老成一脸怒意地闯进来，国春便猜到父亲已经知道了。

　　她紧张地站起身来，攥着衣角，怯怯地叫了一声“爸。”

　　孙老成却扬起巴掌，狠狠地掴在了国春的脸上。

　　“长大了，翅膀硬了，啊？敢偷着报名下乡，还仿照我签名骗老师？！你还敢干什么，想上天，是不是？！”

　　孙老成暴跳如雷，国春捂着被打疼的脸颊，羞辱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就在眼中打着转，但她却倔强地忍住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爸，你别说我姐，签字的事儿是我出的主意，不怪我姐。”国风急忙替大姐解释。

　　“你还有脸说自己干的好事？！”孙老成扬起巴掌，国风立刻闪到了母亲的身后。

　　“你怎么能打孩子呢！”王淑琴挡在两个女儿身前，责备自己的丈夫。

　　“你不看看她们干了什么好事！一个主谋，一个帮凶！要不是遇上刘老师，我都不知道她胆大包天，自己作主报名下乡！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以后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孙老成怒吼。

　　“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自己报名呢？让你爸跟刘老师好好说说，咱不去了，啊。”王淑琴柔声劝着大女儿。

　　“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下乡！你阻止不了我追求进步！”国春坚决地喊道。

　　“你……“孙老成被国春气得没了主意，他颤抖着手指着国春，半晌，忽然扯起国春，便将她推进了小屋。

　　国春被父亲推得一个趔趄，还没等站稳，便听到屋外响起了妹妹和母亲的惊呼，紧接着，门外“咔嚓“响了一声。

　　心里莫名一沉，国春急忙扑上去拉门。

　　门没有开。

　　国春用力地拉了拉，可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父亲把门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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