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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国风国化

　　王淑琴清早做饭的时候，发现暖壶里的热水全都空了。她明明记得昨天睡前烧好了水，还以为暖壶漏了，然而左看右看，地上都不见一点水渍。

　　“别是……遭了贼吧？！”

　　王淑琴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正想去摇醒孙老成，忽听得里屋一阵水声。她从屋子里探头去瞧，但见只穿着短裤的国化正站在里屋，用毛巾擦着身子。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洗过。

　　“弄了半天，是他。”王淑琴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该生气，还是该无奈，只是摇了摇头，自语：“挺大个男孩子，捯饬自己倒挺上心。”

　　说罢，便转身重新去烧水准备早饭了。

　　今天是国化第一天上班，整个小二楼的人早在几天前就全都知道了。透露消息的人自然也是国化，人逢喜事精神爽，穿着新衬衫的国化坐在桌边咧嘴笑着，俨然一副家有喜事的样子。

　　“三哥，你今天可真精神啊，”国雨瞧着他感慨，“跟新郎倌儿似的。”

　　“别瞎说！”国化嘴上这么说，脸却乐得要开了花。他草草扒了一口饭，然后站起身来，对孙老成道：“爸，我去上班啦。”

　　孙老成点了点头，国化正要出门，却被孙老成喊住了。

　　“这是自行车的钥匙，你拿着吧。”说着，孙老成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国化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欣喜地走过去拿起了钥匙：“谢谢爸！”

　　“自行车！”国雨的眼睛一亮，便扑了过来，“三哥，你骑自行车送我上学吧！”

　　“得得，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哪有这个闲工夫送你？迟到了咋办？”国化急忙把车钥匙藏到身后。国雨“嘁”了一声，而坐在桌边吃饭的国风，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起身进了屋。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可得跟着师傅好好用心学啊。”孙老成叮嘱。

　　“放心吧，爸，一定不给你丢脸。”国化说着，便如获至宝地捧着钥匙下了楼。

　　孙家唯一的自行车，此时成了国化的专骑，他心里美滋滋的。骑着父亲曾经骑过的自行车，兴高采烈地往工具厂进发。

　　报道的地方，是人事科。国化站在门口，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抬手敲了敲门，走进了办公室。

　　“杨、杨、杨、杨科长，我来报到的。”

　　国化望着座位上的杨志，紧张而又激动地结巴了起来。

　　“是国化啊，别紧张，过来坐。”杨志看着有些紧张的国化，示意他进来。

　　国化急忙应着，走向椅子。他当然不敢坦然坐下，屁股只挨了凳子的分三之一，恭恭敬敬地瞧着杨志。

　　“国化啊，你父亲这一辈子在厂里任劳任怨，年年都是劳模，这次提前退休，让你接班，你可一定要好好干，千万别辜负你爸的良苦用心啊。”杨志对孙老成一向敬重，因而对国化的态度，也如长辈一般。

　　国化连连点头。

　　“杨科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努力为厂里多做贡献。我一定给我父亲长脸，争取也像我父亲那样，年年争做劳模。”国化挺着胸膛，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连同头顶那一撮卷毛也随之慷慨激昂地跳动。

　　杨志满意地点头，道：“好，有志气，我给你安排了一车间的张建国张师傅，你就先跟着他，好好学习。张师傅为人稳重，技术精湛，你一定跟他细心学啊。”

　　“杨科长，您放心吧，我一定用心学，以后还多仰仗杨科长您。”国化滔滔不绝，一番近乎套得轻车熟路。

　　“好了，你现在就去一车间报到吧。”杨志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国化可以走了。

　　国化急忙起身，再次将杨科长谢了又谢，方走出了科长办公室。

　　来到了一车间，一个好心的女工把国化带到了张建国身边，张建国停下了轰鸣的机床，转身看向了国化。

　　国化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张叔，我来报到啦。”

　　“哦，是国化啊，以后你可要好好干，别给你爸丢脸。”张建国拍了拍国化的肩膀，说道。

　　“你放心，张叔，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地跟你学本事！”国化的头，点得有如簸箕回道。

　　“我先带你走走吧。”张建国说着，带着国化熟悉了一下车间环境。国化满眼倾慕地看着一台台正在工作的机床，想着自己已经是国营企业的员工，心里充满自豪，一张白胖的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红了。

　　“咱、咱们工人，真、真是有力量！”国化感慨。

　　张建国哈哈大笑，对国化说道：“今天起，你也是有力量的工人了啊。今天你先看着我怎么操作，明天开始我在开始教你具体怎么做。”

　　国化连连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一边认真地看着张建国操作车床的每一个步骤，一边把张建国的讲解全都一一记录下来，生怕弄得任何一个环节。他记得那样认真，紧张得满头大汗。周围的工人见他这样子，都纷纷笑了起来。

　　“老张，你徒弟好认真啊！”一个工友笑道。

　　“那是，人家是高中生呢！”张建国笑着回答。

　　“不、不敢当，不敢当。”国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自豪地把胸膛挺直了几分。

　　***

　　国风今天没有去张文芳家，她吃过早饭就从家里出来，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而是在街上游荡。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成年的证明不是年龄，而是工作。

　　一份体面的、光鲜的、能给家里带来经济保障的工作，而这份工作，却是那样的难找。

　　她路过了曾经上学的地方，可是那里不招工。她路过了曾经给大姐国春寄包裹的邮局，可是那里也不招工。于是她走啊，走啊，走过无数个小巷，也走过无数条大街，她之前路过这些街头和巷尾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来这些地方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单位。可惜，那些化工厂、饭店、理发店，统统不招工。

　　国风走得脚底生疼，腰也发酸，走得口干舌燥，心浮气燥，但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感受，统统不会被他人所知晓。

　　外人不会在乎她那焦急的内心，而家人……她却不想让他们知道。

　　国风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作为一个不受父亲重视的女孩，她想要的，只有自己去找、去拼、去搏，才能够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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