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057、纸飞机

　　牛大犟一下子愣住了，他这倔犟的家伙，第一次遇见了这样的对手。没想到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女人，竟然比自己更倔犟。他手里拎着烟袋锅，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看着兰春进了苞米地，弯腰拔草。

　　“老师……”

　　二亮见了，打算伸手去搀扶，可兰春冲着他笑，又点了点头。二亮绷了绷嘴唇，也弯下腰，用力的拔草。

　　就在这时，山脚下的小路上，突然来了一群孩子，他们飞快的奔跑着，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二亮家的田地跟前。他们呼呼啦啦的从牛大犟的身边跑过，但却没有搭理他，仿佛他并不存在一样。

　　他们一脸欢快，纷纷钻进了苞米地。都学着兰春和二亮的样子，弯腰拔草。欢快的说笑声在苞米地里飘荡二而起，那些粗壮的荒草纷纷被拔起，扔到了背面的地边。

　　牛大犟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这才缓过神来，嘴巴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却没说出来。把烟袋锅揣进了腰里，转身也钻进了苞米地。

　　黄毛和栓柱，把兰春从地理拉了出来。张志超三下两下的拔了几把荒草，铺在低头的一块石头上，他们拉着兰春让她坐下。兰春笑了，

　　“没事没事，老师还没那么娇气呢……”

　　“不行不行，你必须坐下……”

　　兰春只好坐下，他们看着兰春嘿嘿的笑，转身又钻进了地里。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活蹦乱跳的样子，兰春心生感慨。这些孩子真的长大了。一晃六年，光阴似箭。

　　田地里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他们是如此的无忧无虑。他们的世界简单到令人羡慕。

　　兰春的眼前，不禁又现出当年刚来这里的憧憬，那时的想象中没有这些孩子，而如今觉得，这些孩子，才是最美丽的风景。

　　她抬头看看天空，虽是傍晚，但太阳还未落下，西面的山头微红，天仍旧湛蓝。山下的村庄，炊烟升起，悠闲的飘散。一切都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一切却变得愈加的亲切。

　　兰春突然觉得，仿佛自己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仿佛自己的血脉里，已经完全浸润了这里的每一阵风，每一片雪。

　　“哎呀，兰春老师啊，这……这话可是咋说的，你咋能坐这啊，这冰凉滴……快……”

　　二亮他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伸手去搀扶兰春，

　　“我都听说了，你肚子里怀了孩子，这不能着凉啊，哎呀呀，赶紧的……”

　　她一脸的焦急，而这焦急当中，明显是有尴尬和愧疚。

　　“二亮他爹，你说说你，你……哎……”

　　她扭过头，冲着田里的牛大犟喊到。语气中有责备，尽管这责备显得小心翼翼，但却是之前的这些年里，从没有过的。

　　太阳最终还是落下了西面的山头，余温把天边的云彩点燃。通红的光撒向整个村庄，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通红。

　　一个孩子冲到了对面的地头，把手里的荒草高高的举起，

　　“我第一，我第一……”

　　他的脸蛋通红，额头上带着汗珠，兴奋的大声喊叫。

　　又几个孩子也从地头跑了出来，手里都抓着荒草，他们的脸上沾着泥土，两只手 也被荒草的汁液染绿，可脸上的兴奋与快乐，却迅速的洋溢起来。

　　牛大犟也从田里钻里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扭过头对跟在后面，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的二亮说，

　　“回家去……”

　　说完，背着手，大步朝山下走去。

　　尽管他仍旧眉头紧皱，也没做出什么明确的表示，但二亮看着兰春的时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兰春知道，这一次，自己又胜利了。

　　果然，第二天上学，二亮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晚上放学的时候，他也加入了黄毛和张志超的行列，来到兰春家补课。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放学后来兰春家补课的人多了起来。

　　其实家里补课，并没有在班级方便，但兰春还是坚持在家里，因为她觉得，在学校，会给这些学习成绩稍差一些的孩子压力，毕竟在他们的心理，放学后的补课，会跟留堂联系在一起。

　　在家里，会让他们感觉到温暖，会放松，会更容易进入学习的状态，更会感觉到老师的重视。

　　兰春一直认为，教学 ，从来不仅仅是把知识讲述给他们。

　　叶国华去了村部，找到了当年兰春开识字班的时候用的黑板。年头已久，有些破旧。他重新的做了修理，用墨汁刷了即便，晾干，挂在了屋子里的墙上。

　　兰春在屋子里教课，他便抱来柴禾，在锅里煮上小米粥，在酱缸里捞出腌的咸菜，切成条，拌入葱花，孩子们休息的时候，分别给他们盛在碗里。

　　他们担心弄湿了桌子上的课本，索性都到外屋的厨房，端起碗来喝粥，用手直接的抓起咸菜。

　　他们嘻嘻哈哈的说笑，脸蛋通红。

　　考试的那天，叶国华赶着毛驴车，铺上厚厚的褥子，让兰春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面。兰春笑着说：

　　“看把你紧张的，哪有那么娇气？”

　　叶国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考试开始了，兰春坐在，中学考场北面的教师办公室里。其他村庄小学的老师也早都来了。不过考试的铃声一响，有几个老师就走出了办公室，到考场的周围去转悠了。

　　隔着窗子可以看见，他们有的垫着脚，有的使劲的探着头，努力的朝考场的那几个教室里张望。很显然，他们都很紧张。

　　“兰春老师，你怎么不跟他们一样去看看？”

　　现任的中心校的校长，于海洋笑着说道。兰春笑了，

　　“他们都长大了……”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马上要独立的面对这个世界了。没人能永远的为他们保驾护航。

　　兰春觉得，这些孩子，生来好似一张白纸。自己努力的把他们折成漂亮的纸飞机。最终用所有的期盼和祝福，对着他们哈一口气，然后用力的把他们投向空中，看着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但心里最清楚，他们不会再回头。

　　想到这些，一阵伤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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