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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问卷调查

　　“你说的这个人，应该是青草的林钦兰了，治跌打损伤他是出了名的好。”陈郭生在听完陈雪的叙说后，肯定地说，“我知道他的，比我小十岁左右吧，他不但会治跌打损伤，还会抓蛇，给小孩寻麝药、看毛病。”

　　陈冬突然感到这是一个好新奇的事情，问道：“什么是小孩的毛病呀？”陈郭生顿了顿，喝了一口水说：“小孩的毛病呀，就是小孩子爱哭爱闹，头发直着长，青筋蔓蔓的，医生也看不出什么，说是脾胃不好，但只要他寻一副麝药，在胸前挂十几天，就好了。”

　　陈冬听完，再仔细看一下自己的右手，回忆一下林钦兰帮他推拿的情景，便觉得这些传统的医术真的很神奇，就是几口酒，就让他现在的伤势好多了。但这些都是沧海遗珠，已经不被人重视了，甚至不为人所知晓了。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陈冬的右手就感觉好多了，执笔时感觉不到有多疼了，或许是推拿见了奇效，肿似乎消了一些，或许是疼得麻木了，感觉要迟钝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起来，陈冬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察看右手的伤，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轻松多了，肿也消下去不少，虽然还有些红，但明显下去了很多。他一下子想到了黄燕妮，心里暖暖的。

　　到达学校后，郭雨川放下书包就跑到陈冬的座位边上来了，递给他一瓶药，对他说：“陈冬，我从家给你带了一瓶云南白药喷雾，这个效果很好的，国家足球队都是用这个，你只要每天喷几次就好了。”

　　陈冬一脸愕然，很是腼腆地说了声“谢谢”，旁边的李义宣却在那边呵呵直笑，怪声怪气地说：“哟哟哟，有人关心有人疼，太美了吧。”陈冬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却没能刹住其他同学的笑声，窘得郭雨川满脸通红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学生就是这样，总是在喧闹取笑中长大的，虽然事情很小，却总要联系到男女关系上，才有了谈资和价值。

　　课间操的时候，黄燕妮故意落在后面问了一下陈冬伤好了些没有，陈冬才想起来忘了向她致谢了。越是想着去表达的情感，越是难以启齿去言说，心心念念的东西，慢慢地在心里酵着酵着就酵成老酒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史老师领着“留守驿站”的一位留守妈妈走进了教室。史老师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我们陈村‘留守驿站’的陈音欣妈妈，她今天来是代表驿站的所有妈妈来做一份调查，希望同学们配合一下，帮助把调查问卷填好，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不需要有什么顾虑。我们的留守妈妈们都是非常有爱心、有热心、有耐心的社会公益人士，是我们留守儿童的知心妈妈。”

　　陈音欣妈妈披着一肩长发，柔顺而光亮，笑容温婉，身量苗条，一袭淡紫色底起白花的连衣裙，宛如绰约临风的花枝般俏丽。陈冬陈雪在驿站是见过她的，当然班上还有很多同学也都去过驿站，看到过她在门口笑盈盈地迎送着每一个来驿站的孩子。只见她款款地走上讲台，先是向同学们鞠了一躬，然后柔声细气地说：“同学们好，今天我不是作为留守驿站的工作人员来和大家作交流的，而是作为一个妈妈来的，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调查，我也是有过切身体验的，觉得有必要与同学们有一个交流。我是（一九）九九年到广东出去打工的，当时我的女儿还只有两岁，我把她放在了娘家带，由她的外公外婆一直带在身边。我在广东的一家公司干得风生水起，成为了这家公司的副总，每年都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可正当我春风得意、把女儿带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女儿跟平常人不一样，她话不多，怕见陌生人，最后成了自闭症。当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自责、愧疚、悔恨纠缠着我，让我无法原谅自己让她成为了一个留守儿童。后来，我放弃了工作，专心在家里陪着女儿，想尽种种办法去打开她心里紧闭着的那把锁，在这过程中，我有了很多的体会和感想。如今，我的女儿已经能够正常与人交流了，也进入了学校读书，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呀。于是，我又回到了陈村，带领一帮热心公益的妈妈们做起了这个留守驿站，就是想要我们每一个孩子都要得到充分的爱，让阳光照进每一个人的心灵。”

　　史老师在一旁为陈妈妈鼓起了掌，班上的同学也纷纷加入了进来，一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陈音欣妈妈非常礼貌地再次鞠躬表示答谢，待掌声止息后，她接着说：“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通过调查问卷了解一下孩子们的真实想法，因为每一个孩子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我希望同学们能把我当作自己的妈妈，跟妈妈说一说心里话，让我更好地了解孩子，更好地把留守驿站地工作做好，为大家将来更好的成长、更好的发展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谢谢了。”说完，她又向同学们鞠了一躬。

　　问卷发下来后，陈冬先是整个地翻看了一下，前面的都是一问一答的勾选，后面的则是填空题，并不复杂。在勾选的过程中，陈冬的心却如滑入水塘的生木，先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最后却又猝不及防地翘了起来，虚浮着在水面上打漂。“你一年能见到几次爸爸妈妈？”“你记得爸爸妈妈的生日吗？”“你知道爸爸妈妈是在哪里上班，干什么样的工作吗？”“爸爸妈妈与你聊得最多的是什么？”“你跟爸爸妈妈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吗？”……每读一道题，似乎就触碰到了心底最隐秘的伤痛，这些在一般家庭最平常不过的事，对于班里绝大多数同学来说，都是一种奢望，或是一种想望。

　　填着填着，竟隐约听到有人在默默抽泣，安静的空气刹然被打破，悲情的气氛即将弥漫开来。同学们开始停下笔，默默地搜寻这眼泪的源头，意图堵住她，或许是想汇入她，要么不屑为伍，要么期然共情。是郭雨川，只见她的双肩正有节律地耸动着，虽然在尽力地控制着不哭出声来，但终究还是不争气地发出了抽泣声，窸窸索索的。待她感觉到全班同学都注意到她时，她好像抬轿的轿夫新鞋子沾了泥一样，便不管不顾了，一把趴在桌子上，由着性子大哭起来了。哭声是有传染力的，郭雨川的放声大哭是嘹亮的主旋律，还有几个同学细细的啜泣声就成了和声部，慢慢地汇成了一部低沉的交响乐。正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哭声高低起伏，绵延飘荡，在教室里回旋着、翻腾着、滴落着。

　　这是史老师和陈妈妈所没有预料的情状，显然她们并没有预案，相互望了一眼，便走到郭雨川座位前。陈妈妈蹲了下来，抚摸着她的背，从包里掏出纸巾，坐她的肘下递了过去。史老师则一边轻轻地唤着“雨川，雨川”，一边捋着她的头发，无限的慈爱与温情。哭声未止，陈音欣妈妈慢慢站了起来，对同学们说：“孩子们，你们想哭就哭吧，每一个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孩子都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的，你们放肆地哭出来吧，妈妈理解你们。”

　　越是鼓动着孩子们哭，孩子们却反倒懂得了克制，哭声有如子夜蛩语，渐渐地止息住了。陈冬并没有哭，但心里头有涌动着一些微末的怅惘和感伤，眼睛有些潮热。他不知道爸爸妈妈在身边陪着长大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但他现在感到他们不在身边陪着长大是有一些遗憾的，似乎他没有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权利，却只有让他们安心的义务，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天真，就已经默默地长大。

　　郭雨川的放声大哭，是陈冬没有想到的，这个在班里时刻体现着优越感的女生原来却是这般的脆弱，一份问卷就让她眼泪横飞。从侧后方看上去，梨花带雨的郭雨川更是楚楚动人，被眼泪粘湿的几绺头发，衬在白皙的脸蛋之上，让人有无限怜爱之心。书上说女人的眼泪是武器，倒不如说女人的眼泪是磁杯，可以吸引和盛放身边所有人的同情心。

　　问卷做完了，同学们的心情也被整饬得怅然若失。他们对于在外的父母，从来没有像问卷一样这么系统地把自己与他们的关系梳理得这么细密、这么周全，他们失去的不止是亲密和依恋，而是陪伴与长大。

　　当晚，陈村的月亮特别圆，洁白的光辉晃动着，如一层层的白色柔波荡漾在胸前。陈冬想到了郭雨川的哭泣，想到了黄燕妮的问候，想到了爸爸妈妈在惠州的生活，想到了自己将来所要去的方向，乘着月光一般的幻梦，飘飘荡荡的，心事朦朦胧胧，睡眠入浅若无。年少没有真正的烦忧，一切皆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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