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52章　道上

　　种子发芽的时候，顶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外皮，一碰就破，接着便有蓬勃的生命生发出来。对人的毁誉亦是如此，也只顶着一层薄薄的外皮，一旦揭开，各种议论就会绵密不绝地纷至沓来。李义宣的事，起先在班里并没有人注意，但经郭雨川这么一闹，便成了人尽皆知的一出闹剧了，慢慢地就被转发成不同的版本，在陈村中学的各个角落被传播着。或褒或贬，或毁或誉，全在于传播者的价值判断或情绪引导，喜欢他的人为他作出各种辩解，维护他的形象；不喜欢他的人对他作出各种猜度，污损他的声誉。

　　等到陈冬注意到的时候，郭雨川却一改往日的态度，主动向李义宣示好。这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当李义宣跪舔的时候，郭雨川却满不在乎；当李义宣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她却又挺身而出，为他两肋插刀。

　　王盛中在放学的路上兴冲冲地对陈冬陈雪说：“你们知道吗？你们一班的郭雨川被陈村中学百度贴吧评为校花，李义宣被评为校草，惹得好多人在下面表白了。”

　　陈冬知道王盛中指的可能是在网上，陈雪却感觉一头懵，对这些词感觉好陌生。

　　“你在哪上网呀？盛中。”陈冬问道。

　　“我也是听班里的王留军说的，他就是一混社会的，号称‘陈村三杰’之一，据说一个叫霹雳，一个叫AK，他叫‘阎王’，喝酒、抽烟、泡妞、上网、打架，啥都干。”王盛中云淡风轻地答道。

　　陈雪一听到王盛中嘴里说到的这些词汇，就感到有些反胃，陈冬则感到有些陌生，这位昔日的玩伴怎么会沾染上这些的呢？他很是谨慎地劝道：“盛中，你可不要跟他学呀。这些人现在看起来很潇洒，实际上就是提前透支了将来，社会人永远也比不过读书人的。”

　　“放心吧，我们都不是这条道上的，跟他们搞不到一起。”王盛中坦言道。

　　陈冬想起了爷爷曾经说过陈国发，叫他以后别再他跟前说“搞定、摆平、了难”这些话，他听了不舒服，像跟黑社会在打交道似的。就是黑社会，也比你们要讲江湖规矩，也都是有礼有节的，提前也要送个拜帖什么的。小偷住店，也要先伸直双手作打洞状，表明自己的身份。店家看到了，如果同意他住，就给他递毛巾洗脸，表示欢迎；如果不欢迎，就端一盆开水给他洗脸，意思是告诉他滚蛋。现在你们倒好，毫不避讳，粗鲁不堪，一个共产党员的干部，搞得像是座山雕一样，匪气十足。王盛中这会的用词就很社会了，陈冬不仅隐隐地有些担忧起来。

　　“陈冬，跟你说也不明白，跟你说了也是白搭，你不是这个道上的。”当李义宣跟陈冬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冬竟然感到了有些恍惚，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听到“道上”这个词，就感觉到有些奇谲诡异了。

　　“那你在哪条道上？”陈冬问道。

　　“我在哪条道上？哈哈哈，陈冬，你问得真搞笑。”李义宣像是看出土文物一样，很是不屑地看着他，“我告诉你，现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哪条道，你都得走得通。你信不信，如果有人要搞你，不用出校门就能把你揍个七荤八素的，但如果有人想要搞我，他就得掂量掂量着了。”

　　“为什么呀？你难道有三头六臂？”陈冬想要探究李义宣更为隐秘的一面。

　　“说了你也不懂，你只会死读书。”李义宣很不耐烦地说，“我好歹现在也是陈村中学被默认的老大了，除了初三的不算，初一初二的人还得听我的调排（方言，指挥的意思）。”

　　老大的形象一旦在李义宣的脑袋里构建起来，便挥之不去了，就连走路都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塑造着自己的角色，仰着脖子，晃着膀子，说话的语气有些匪气和跋扈。李义宣甚至在班上炫耀展示他的英武，他的力气，一拳砸破了教室后面的图书架。当黄燕妮宣布要扣他的操行分时，他满不在乎地说：“爱扣就扣吧，老子今天高兴。”气得黄燕妮差点哭了。

　　郭雨川则好像是助兴的舞姬一样，跳入了舞台中央，略带撒娇地说：“李义宣，二班有个叫张鹏程的人，今天在楼梯间骂我是骚货。我郭雨川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一点，但还不骚。你是不是觉得该帮我去修理一下呢？”

　　“欧啦！我知道了，下午你就可以看到效果了。”李义宣像是领受了出征任务的将军一样，十分兴奋。

　　陈冬则十分害怕他惹事，拉着李义宣的胳膊说：“你可别犯浑呀，跟他们班班主任说一下就行了。”

　　“你真是读书读迂了。你以为老师是万能的呀？老师要是能解决好这些事，还要警察干什么？”李义宣的嚣张有如焰火，一爆就响，越蹿越高。

　　从食堂吃过午饭回来，陈冬陈雪刚走到楼梯口，便见到围住了一群人，待他们走近，见到李义宣带着班里的几个男同学神气的走了过来，他笑嘻嘻地对陈冬说：“可惜你来晚了，没见到我是怎么修理张鹏程的。”

　　陈冬一愣，愕然地问：“李义宣，你打架呢？”

　　“打架？没有呀，我只是警告了一下张鹏程，郭雨川是咱们的校花，容不得他来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李义宣很是响亮地回答道。

　　人群散了，陈冬看到了二班的张鹏程捂着肚子蹲在墙角下，很是痛苦的样子。他心底一酸，觉得李义宣有些过分，很是气愤，想找李义宣再评评理，可他却趾高气扬地回到了教室，根本不把陈冬放在眼里。

　　“道上”这个词很有魔力，像是划了一个高大上的圈子，吸引着同学们趋之若鹜地往上靠，成为其可以凭藉的安全屏障、荣耀光环，得以在学校找到存在感。学校本来是一片净土，可社会上的风气总会灌进来，让一些学生蠢蠢欲动，在不知不觉中就建立了一个小的体系，一方面促成了“老大”的产生，一方面给其他同学形成了威压，而这种威压又进一步加剧了圈子的固化。李义宣凭借着其独步天下的数学成绩和高大威猛的形象，充当了老大，吸附着一班人追随着他，招摇过市。但危险也随之而来，由于李义宣的异军突起，给四班的王留军造成了威胁。一山不能容二虎，两条不同“道上”的人在陈村中学不可能同时存在，他们背后的斗争注定不可避免。

　　等陈冬知道讯息的时候，是在几天之后了。一天放学的时候，王盛中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前几天在陈村街上李义宣的“英雄壮举”。我们班的王留军带着他的“陈村三杰”和一帮社会小青年在路上堵住了李义宣，李义宣身边只有四个人，明显寡不敌众，但李义宣太狼了，他以一敌三，毫无惧色，当场就把王留军给揍趴下了，最后那帮人作鸟兽散。现在好了，王留军成了李义宣的小弟，服服帖帖的。

　　陈冬听了后很不舒服，瞪着眼问：“盛中，你是不是很羡慕呀，李义宣成了你心目中的英雄吧？”

　　“陈冬，你怎么这么说话呀，李义宣和你关系还不错吧，你总不能看着李义宣被人收拾了吧，那以后我们这帮学生还怎么出得去呀？”王盛中反唇相讥。

　　当晚的月光静静地照进了陈冬的房间，陈冬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道上”两个字，他不解的是为什么同学们会对江湖习气津津乐道。诚然，每个男孩子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想，陈冬在看金庸武侠小说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有一身绝世武功，可以随时打抱不平。可现实生活却是另外一回事，那只是“成年人的童话”，如果能够凭武功平定天下的话，那么泰森、阿里这些拳王便可以坐拥天下了。陈冬反复思索，企图从中寻找出答案，可无论怎么去思考，都无法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人类社会最初的时候，一定是凭借着武力来征服世界的，但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武力渐渐地退居其次。或许武力是人的动物性吧，一直在人的基因里存在着，陈冬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那怎么样才能说服李义宣，别让他走上歧途呢？陈冬找不到答案，为此而痛苦到失眠。月亮越爬越高，睡眠却在千山之外徘徊，始终不肯青睐这个不甘沉沦的小伙子。陈冬忽然想到了李小龙，功夫超群的华人骄傲，最终却猝死在家中。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更多的是死在自己的特长上，就像耕牛因为听话而老死于田亩之中，鹦鹉因为学舌而被囚于牢笼之中，或许就像老子说的，因为山中的大树往往是因为木材不能够为人所用，才能够安然长大，良木就得早早地为栋为梁，这看起来是一种荣耀，或许就是一种特征。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李义宣迷信“老大”的权威，最终可能会被“老大”坑害一生的，这或许算是劝说他的一条理由吧。陈冬想到这里，不免身心放松下来。能够获得如此深刻的感悟，真的是太幸福了。这时睡意才慢慢地袭上来，像月光一般漫漶而来，不胜温柔。

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 www.zhulang.com 阅读最新内容。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 www.zhulang.com 阅读最新内容。 当前用户ID : , 当前用户名 : 微信关注：zhulang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