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成为码头工人的第七天,仅仅在第二天我就学会了偷懒,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资本家和工人阶级如此对立,如果你一味忍受,按照他们的要求没日没夜的干,那么甚至连活着正最基本的条件都难以保证。
为此,我给自己换了个新名字——阿累,这人间的沉重如果终需要一代人来背负,那就交给我们吧!
这七天对我的改变是脱胎换骨的,从之前小口掀起碗盖拂去茶叶浅浅一抿而后细细品味,到现在端着大海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把喝进嘴里的粗茶叶渣子一口呸出;从过去看见高盐重油的菜肉根本无法下咽,到现在要是能从菜里找到一块油腻腻的肥肉那都是说不出的欢喜。我从没想过这样的生活会让我如此心动,和这些粗犷热情的汉子在一起,生活如此热火朝天兴奋真实。
“伢子,慢慢来,慢慢来,活是干不完的!”
我抽出脖子上有些肮脏油腻的毛巾将一脑袋汗水胡乱抹干净,接过大叔手中那用有钱人泡过一次的茶叶晒干泡开的茶水,对着嘴就往下灌,大半杯下肚,才挺直身子长舒一口气:“海叔,多谢了!”
“伢子,晚上有好活,要不要一起来?”
“好活?”
“是的,管你一顿饱饭,还给一块银元,但咱可先说好了,介绍你过去,你下次要管我一顿好饭。”
“好说,好说!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这事不难,”
“手脚给我都麻利些,别折腾太大动静,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这两块银元舒舒服服带走!结束了好酒好肉管够!”
“两块银元!”我忍不住惊呼。
“你小子毛躁什么,小心点,箱子里装的东西,你我可担待不起!”海叔察觉到我手脚的晃动,忍不住出言提醒。
“海叔,这可是说要给两块光洋啊!”
“你激动什么劲!在这儿出力气讨生活的,谁不知道这个价码啊!但最要紧的,你要懂规矩!做这种活计,帮派管事的拿一份,前头带路的要一份,召集我们的留一份,到我们手里,能有一半已经算是仁义了!”
我将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海叔,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下半夜才起运,还这么小心翼翼?”
“检查!检查!手里东西给我就地放下,人全部靠边站!”火把、杂叠的脚步把半条街的寂静完全踩碎,一队七八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将前方去路完全封死。
我用征询的眼神看了一眼海叔,海叔示意我不要慌张,我们两人合力将箱子轻轻放下,站在箱子旁边等候。
这条路临近城市边缘的垃圾场,楼房老旧,四五里外还有一个乱坟岗子,住这地方用水出行都极不便利,有些办法的都不会选择住在这里,但因为租金便宜,一些打手暗娼会在白天回来休息,但在晚上这个点,只有一些实在没能力搬走的老人。老年人睡眠浅,外面激烈的动静,惹得几扇窗户嘎吱打开,一阵粗重的咳嗽声后斥骂就要脱口而出了,这时候只见几个警察将枪口往窗子的方向比划比划,这边领头的几个打手也恶狠狠地用眼神往四周一瞟,打开的窗子忙不迭赶紧又关上,但可以想见,窗户后面还是有不少好奇的打探。
两拨人马很有默契的往前走了两里地,离垃圾场很近了,周边已经一户人家都没有了。
“运的是什么?”带队的警官面无表情。
“兄弟,这是青红帮的东西,黑道上灯笼不见亮光,行个方便吧!”
“按规矩来?”
“不懂规矩怎么敢上道!”
“需要弟兄们带路嘛?”
“还望兄弟前面打个亮!”领头的从一边跟着走的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手中拿过一个红布口袋送了过去。
最前面的警察队长接过红布口袋,用掌心掂了掂分量,冲身后一个眼神,点了点头一挥手,后面的警察让出路来却并不离开,自觉地分立两边。
领头的赶忙吩咐我们挑着箱子赶路,谁曾想那几个警察竟然端着枪分立在我们四周,看这样子是要充当起我们的护卫了!
到底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时候我愈发明白箱子里面东西的重要性,一路上也不多言,一直到一个仓库门口,警察才自动散开,临走又接过了一个黑色的口袋,分量显然更不轻。
货物的目的地是城市偏南的一处广场,路上还有一拨管事的警察,应该是专管那个片区的,这样的布袋子又用了两个,一路上也还算顺当,领头的也算信守承诺,东西放下后,将我们带到附近的一处酒馆,一大队人马足足坐了六桌,老板和领头像是熟识,已经五点多了却精神得很,几桌菜像是接到通知提前预备好的一样:一盆五花肉炖土豆,一盆油渣子白菜,一大海碗尖椒肥肠,一盘猪下水,一盘炒鸡杂,一碟炒花生,韭菜、黄瓜、青菜,一大坛子高粱酒,不大的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今天请各位兄弟帮闲打了一场糊涂架,非常感谢,略备薄酒,以后再有好事还想着诸位,希望大家出了门不要乱嚼舌头,爹妈生养,这嘴巴可是用来吃东西喝大酒的!可别用错了地方。”领头的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训导了一番。
“来,满上满上!”白脸的唱完,一旁唱红脸的赶紧就接上。
“打架?”我轻轻嘀咕一声,立时间就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他们的黑话了,一众汉子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经不住热情,我也应付了几杯,龇牙咧嘴,但感觉很是解乏,缺乏油水滋润的汉子们很快就油光满面,临出门时,大家都领到了自己的报酬,也自觉的上了供,这钱虽然缩水许多,但一个个也都心满意足。
从头天晚上八点开始辛苦折腾一夜,第二天又喝了早酒,第一次经历这个的我早就支持不住了,回到住处倒头就睡。海叔显然熟门熟路,揣上半包香烟,迷迷瞪瞪地又跑去上工,不用想也是出工不出力,糊弄一天的工钱,知道我新媳妇上花轿头一回,肯定撑不住,答应了我去给报个病号。
天快擦黑的时候,我才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好久才适应屋里的光亮,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回,原本糊涂模糊的事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明明从港口直穿拐一个小弯,不到一个多时辰的距离就能到目的地,却非要绕道半个城,如此的舍近求远,如此谨慎小心,对!这箱子的分量和其中淡淡的桐油味道,我明白了!错不了,箱子里装的应该就是外面运来的武器装备。可悲啊!政府的正规军队都存在不能及时更换装备的情况,可这些地下运送的武器却源源不断地充实到某些土豪劣绅、地主山头的手里,这样的现实,我们的国家又怎么会富强兴旺呢?!
可这又怪得了谁,记得黄埔军校门口有这么一副门联:“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可如今的政府,充斥着贪生怕死之辈还全都升官发财,而忠良义士却报国无门,如此现状,哪还有心思去为国为民啊!
一番思虑,天已经黑了大半,内心更是昏黑一片,肚腹也是叫屈不已,摸了摸口袋,里面的叮当作响给了我一点底气,想着先去街上填饱肚子再说。
这个点的大街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热闹积蓄力量,准备上蒸笼的大肉包子,馅料在薄皮里若隐若现;馄饨摊子上,上千个馄饨早就包好,在一旁分列整齐,下锅一滚就是一碗热气蒸腾咸香可口;炸油条、油饼的浓重油烟气在空气中弥漫飘荡,满满地吸上一口都是一种享受;至于说两边的饭馆,将厨房的排气孔故意向着街面伸张,菜肉和油锅舞蹈时的吱吱呀呀,煎炸炖煮炒的食物鲜香,锅内熬制高汤的扑面鲜香,更是不少人难以忘却的美食记忆……这条街,哪怕是寻常小吃都有十多年的光景,不少老字号的招牌都被常年的烟火熏得模糊,可却成了别样的地标,老主顾凭借用脚步和鼻子选择最终的目的地。
似乎每个城市的集镇都有那么类似的一条街,过去的我,如果想要吃这些,吩咐一声,就有下人跑去购买,可自从一次无意中发现,原来刚出锅的东西才是食物的上上之选后,我更愿意亲力亲为,况且只有出去走走,才能看到真实的世界,要是路上遇到可怜人,还能帮助一二。
晃了晃脑袋,却更加昏沉,起来之后只把桌上剩的不知道是谁早上泡上的小半壶冷茶一饮而尽,这一肚子汤水让饥饿感更加强烈,于是不再多想,径自往前几天发现的一处老家人开的面条摊位走去,满满一大碗菜面,管饱又解馋,这一天也就算是对付过去了。
“小少爷,今天来碗啥面?”老板还记得第一次见时候我和他的拉呱,笑着招呼。
“来一碗肉丝的,辣椒炸一下扔掉,不要洋葱,面软些!”
“好嘞!”问话间,老板手上活一刻没停,半舀水将双手冲洗一番,一大团加了量的面条投向滚烫的面汤,炉火开旺,油锅起油,红辣椒下锅翻炒十多次捞出扔掉,半勺子肉丝,几样时令蔬菜依次下锅,不消片刻,面条装入一个大海碗中,连汤带水,炒好的菜肴往面条上一盖,辣椒的辣、菜蔬的鲜、面汤的香席卷而来,我赶忙从桌上找出一双还算齐整洁净的筷子,在还算干净的衣服下摆上简单擦拭,就忙不迭端起海碗,边喝汤边将面条往嘴里挑。
几筷子下去,已是满头大汗,放在过去,早有跟班递上打好的毛巾,现在可不讲究这些了,将汗水简单一甩,吸溜下鼻子,就继续着吞咽。
碗里最后一口汤下肚,结账!老板少要了一个铜板,招呼下次再来。
不远的地方,一阵嬉笑、告饶声传来,正是回去的必经之地,站立片刻,弄明白原委,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爷,保护费我们一定交,可今天还没开张,口袋里只有找零的钱,您宽待一会,晚点时候给您送过去!”
“笑话,我们收了钱才保护,一会交钱算怎么回事,那现在让谁来保护你,不成不成!”
“爷,高抬贵手,我保证……”
“保证顶个屁用,保证有用,还要我们干啥!行了,我们改主意了,今天你必须把这一周的钱都预交了,要不我们就掀了你这个摊子,砸掉你的油锅!”
“天老爷啊,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一大家子指这吃饭呢!”
老汉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瞅着都要哭出来了:“爷,您吃油饼,吃油饼,这可是头道锅的!”老汉看一眼自己的摊子,又看一眼面前这两个地痞无赖,想起了什么,赶忙用木夹子夹起两块饼来,用纸张小心包好赔笑着递了过去。
两兄弟对视一眼,本想继续作威作福,可禁不住这扑鼻的香气,抓起饼就往嘴里塞,却因为太急反被烫到了:“老不死的!你想烫死我们啊!”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手足无措,想要接过来又不敢上前,一双手悬摆在半空中无处放置。
“行,没钱也可以不交!但是我们兄弟俩这面子你必须给!”其中一个混混眼珠子滴溜一转。
“您说,我一定照办!”
“我们想再来两块饼!”
“好说!好说!我现在装给你们。”老汉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事情就算了了。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你光着手给我们装两块饼!”
“什么!这……”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这可是滚烫的油锅啊!一声声“缺德”“无赖”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个混混一瞪眼睛,将匕首从腰间抽出,恶狠狠地看着四周,周围的人摇摇头,纷纷散去。
“爷,我这手还要揉面,恐怕……”
“你要是干了,这一个月我们都不要你钱!”
“这……我!……”老汉犹豫了,盯着油锅。
“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要交多少钱,我来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疾步上前抬起老汉几乎就要放下去的手,厉声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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