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洋骗子事件后,洪清对我愈发重视,很多重大场合都让我陪同左右,我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老谋深算给了我很多启发,跟随洪清左右,大部分时候我始终保持沉默,只在他们询问我的时候,充当和稀泥的角色,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很有利于问题的解决,因此有我在的场合大多都是一团和气,我俨然成了青红帮上下不可或缺的角色。
我几次想溜出去找邓欢,讲一讲目前的处境,说一说接下来的打算,可青红帮各类活动非常频繁,白天会客、访问、决议、寒暄,到了晚上,洪清还有刚刚恢复执法堂长老职位的黑头经常让我参加各种应酬,灯红酒绿推杯换盏,连着半个月都没个停歇。
一大早,我正准备去洪清书房翻一翻书,在门口和洪清碰上了。
其实这个习惯也就这两天才捡起来,也是洪清特别恩准的。有天洪清约我在他的书房会客,进了书房,我就大开眼界,里面杂志报刊、文章书籍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某些国内外重要知识分子的手书札记。
洪清笑言,倒不是他自己如何的感兴趣,只是青红帮曾多次配合政府打击报复那些所谓的异端分子,这些都是那个时候收集来的“铁证”和“实据”,其中还有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现在他们人已经不知所踪……洪清知道我喜欢读书,那天也聊得很高兴,就给我留了把书房的钥匙,吩咐下面人不必干涉,我尽可以随意在书房走动。
“宗仁,和我一起去看看杭州的生意?”洪清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
“杭州?青红帮在浙江也有买卖?”我有些疑惑,上海的帮会,对于内地的生意一向是不怎么上心的,毕竟鞭长莫及出了事情不太方便,而且上海本身就拥有淘不完金子,也没必要再去外地操心劳力,了不得在苏州会有些厂子店铺。
“打打杀杀终究不是一辈子的事情,前几年有个先生和我谈过帮会未来,我就上心开始操办这个事情,把一些商人手里经营不错的生意挖过来,留着我们自己搞,虽然不挣什么大钱,可也算是给未来留一条路子。”洪清扎着马步气定神闲,俨然一副上位者全局在握的高人姿态。
“是的,是的,还是洪帮主考虑周全,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青红帮想做大做强,搞些实业是必须的!未来的中国,唯有实业才是联系民众和政府的桥梁纽带!”我能想象这其中的血腥残暴,黑头有天晚上酗酒时候和我炫耀,洪清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威逼胁迫几个正经商人出让自己的公司,几个商人不答应,黑头晚上就绑了他们的家小,直到他们把积攒打拼多年的家业拱手出让,仅仅换得三文不值二文的一些路费,才将折磨的血肉模糊的他们的家小释放。
“小子,果然是见过世面,看法见解比帮会那些只会打架喝酒的混小子高强不止一点,当年那位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你正好和我一道过去,也给我好好参谋参谋!”
“洪帮主,不怕您笑话,这算是我第一次来上海,也待了好些日子了,可一直也没出去好好转转,我能不能告个假,出去逛逛,也给挑些东西给家里寄过去……”
“也好!也好!你爹前些日子还托我一个朋友递话,要我好好照看你呢,你也要理解老爷子,我们这一辈人啊!冲锋陷阵那是不行了,现在守下的家业,还不是为儿女留的!”
我赶忙点头称是。
“管家,吩咐账房,给宗仁多备点大洋现钞,再告诉黑头,安排人跟着拎东西扛箱子,给我伺候周到了!”
“是,洪帮主!”望着洪清逐渐远去的身影,管家讨好似的奔到我面前:“宗仁少爷,老爷对你的关照,可比对他本家子侄还要尽心,连一些小事,都亲自安排,看架势,这是把你当未来挑大梁的培养啊!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可一定要想着我们这些底下人啊!”
“还要仰仗周管家的照应,宗仁买些东西用不了太多,原想给周管家带些礼物,可也不知道周管家喜好,不如就把这款项交给周兄弟,也算是借花献佛!”
周管家没有推脱,将我推过去的一卷钞票随手装进口袋,一边的老妈子不小心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周管家冷哼一声:“在青红帮这样的人家做事情,工资报酬可比外面要丰厚太多了,可这个家里的规矩也必须要牢记,眼睛要看自己能看的东西,耳朵要听自己应该听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一干下人唯唯诺诺点头答应,周管家满意的偏过头,又恢复了往日的谦卑和善,和我打了声招呼转头离开。
我想了想,从剩下的钞票中抽出几张,分送给这帮下人:“拿着给家里人买点肉吃!”
与人为善吧!经历了前一段的扛活,我非常理解他们,对于他们这些穷苦人来说,每月的工钱全都计划安排到每天,按照正常的计划,一个月都吃不上一会肉,就那一回肉,也大部分让给家里的孩子吃。
‘实业!实业?’我心中一动,转头跑到洪清的书房,从里面抽出一本手抄本的笔记,封面用标准的小楷写上了书名:《关于在中国发展实业的几点思考》,作者:徐挺。
我记起了那位曾经在学校给我们讲课的年轻先生:“我的这些不过是一些皮毛,给你们讲解都感觉十分惭愧,真正的高人,还是我的老师徐挺,那才是神州大地第一等人才,古今中外哲学工业,旁征博引融会贯通!”
“那徐先生现在在那里讲课,将来我一定要登门求教。”
“前些日子在上海突然失踪了,家里的东西,辛苦抄录多年的笔记,还有他的人,突然就没了,我们这帮学生把所有可以拜托的人情全都拜托了,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没关系的,徐先生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逃出生天的!”
可惜!可惜了!徐先生再没有机会传授所学所想了,在青红帮一本政府赏钱领取的小册子上,徐挺先生的名字被画了个大大的红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现大洋两万块!
我将徐先生的笔记小心的护在怀里,想着一会一定要带给邓大哥,我相信通过他,徐先生的遗作一定会产生最大的价值。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徐先生哪怕到了最后的时间,仍旧不改自己的理想初心,面对洪清这样的帮派头子、顽固分子依然苦口婆心,希望自己的理念学说能被他所接纳,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产生一点点积极的影响,我对着这一屋子的书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多少徐先生,但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个时代中国最需要同时也是最应该被尊敬和感谢的人!
“黑头大哥,真不用,我一个人潇潇洒洒的,要什么跟班啊!”
“这可是洪大爷亲口吩咐的,普通的帮众想要享受,还没那个资格呢!”
回到房间,黑头已经按照洪清的吩咐,带着两个精干健壮的小弟等在那了,见了我就赶忙询问,自己挑选的这两个中意不,要是看不中,就自己去后院点名,反正执法堂想要用的人其他堂口还没人敢说个不字。
我原本的心思就是一个人溜出去,要是带着这两个尾巴,还怎么去找邓大哥啊,可一时间却又憋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好点子。
“黑头哥,我当少爷那会就不习惯带着随从,走哪哪都不自在!”
“这可是上海,整个中国最有秩序可又是最不讲秩序的城市,你现在可是宝贝疙瘩,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没法和洪老大交代!”
“怎么可能有人敢招惹我,我们是谁啊,青红帮,在上海这地界,除非是一心求死的主,否则躲我们都还来不及呢!”
“你说破大天,在我这也过不去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洪大哥那边答应,否则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正说着话,我突然瞥见在外面打扫收拾的萍儿,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黑头哥,其实,其实小弟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和你黑哥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向窗外一指,萍儿正好在这时候直起身子,青丝飘荡,勾勒着刚刚发育的少女身姿,那仿佛即将就要绽放的动人心魄的美丽,着实让人心动,两滴汗珠适时的从我脑门滴落,我抬起袖子去擦。
黑头龇牙一笑:“嗨!就这事情,还不早说,读点书脑子都木楞了!懂了懂了,这两小子要是跟在后面确实扫兴,你小子啊!这个哨子你拿着,街面上帮众警察都熟悉这哨声,你用力一吹,青红帮的相关人等都会听你吩咐!”
萍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我和黑头各自别有用心的吩咐下跟着我出了门,我先带她去了百货商店,原打算挑些品牌实力的国货,谁知道这家标榜国货之光的三层小楼,大部分还是外国的东西,店员解释,国货质量、水平甚至价格确实没有任何优势,为了顾客考虑,他们只好减少了相应的采购。
我知道,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只好按照店员的介绍简单挑了几件商品,包装收拾好后吩咐他们送到青红帮府上。
“阁下是……青红帮子弟?”
“是啊!”谁知道,这话刚说出,麻溜打包的店员突然就停住了动作。
“能住在府上的,肯定是帮内的核心成员了!”店员的确是个机灵人,一嗓门喊来了几个人,我见了从远处匆匆赶到,穿着青红帮衣服的帮众,马上反应过来,得!这家百货也是青红帮的场子。
来到近前,这个小头目刚看见我,就是一阵点头哈腰:“宗仁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还记得我嘛,您入帮那天,我也有幸参加了宴会!”
我想了想,这人应该辈分不高啊!完全没有印象,但出于礼貌:“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
“我孙三啊!以前在给洪大爷府上护卫,最近才讨来的外差,负责这家百货安全!”
“孙大哥!”萍儿倒是记得人,对谁都十分礼貌。
孙三自然知道萍儿和帮派的关系,热情地回应:“萍儿姑娘,还说下次回府上汇报,给你带点雪花膏呢,你说这不巧了嘛,今天正好给你选一个最好的!”
“你们连宗仁少爷的钱都敢收!这可是洪帮主面前的红人!”孙三转脸面对店员,可就没那么和气了。
几个店员这时候已经吓傻了,他们看见孙三这态度,对我身份早就明白了几分,东西和钱拿在手里,给也不是收也不是。
“什么收不收的!这是我赏给他们的,小爷丢出去的赏钱,拿着就好了!”我摇了摇头,化解了这出尴尬。
“赶紧谢恩啊!”孙三一瞪眼。
几人连忙千恩万谢,一旁匆匆赶来的主管已经打包好一套才上架的雪花膏和口红,往萍儿手里塞,萍儿看了看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我当然明白只有收了这东西,这百货商店的一干人才算是彻底过关:“拿着吧,萍儿,这也是你孙大哥的一片心意!”
最后,他们在外面叫了两辆洋车,一辆由店员带着我们的礼物往青红帮去,另一辆,孙三一脸媚笑的示意我和萍儿共乘。
一路上,尽管我和萍儿都属于瘦削的体型,萍儿更是小巧玲珑,她还刻意往她的地方挤,给我让出更宽敞的空间,但两人相隔不远,少女独有的馨香仍旧清晰撩人的直往我鼻子里钻,让我止不住的心猿意马。
终于到了地方了,不长的路程,却让我后背湿了大半,跳下车子,我背着对萍儿,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这是上海很有名气的一家糕饼店,背后的老板是一位军阀政要的大公子,开这家店完全是为了讨自己爱人的欢心,开门做生意按他的想法,是怕店里师傅手生,不能做出最完美的糕点,店里的当家师傅除了法国的一名著名糕点师外,还有个昔日紫禁城御厨的后代,他们在一次斗艺中打成平手,才促成互相的合作,两人根据中国人的口感和本地五谷的特点,精研出的糕点在大上海赫赫有名。
一大早,各家政要、巨商就派出自己的保姆、家丁规规矩矩的在糕点店外排成长队,店门口有告示,每人限定购买三份,早上十个烤箱只做三趟就结束,卖给你什么你吃什么,不可以挑三拣四且不提供堂食。尽管价格不菲,橱窗柜员的态度傲气,还有这么一通狗屁规矩,可就冲着这口味,还有背后老板的显赫家世,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萍儿,我想吃这家的糕点!”
“少爷,那您在旁边歇着,萍儿去排队。”萍儿显然也知道这家糕点名气。
这是我见过最傻最可爱的女子了,但我今天只能选择欺骗:“那好,我四处走走,去喝杯咖啡,一会再来和你汇合。”
“少爷,是拿三份嘛?”
“两份就行了,也吃不了那么多。”
“好。”萍儿仍旧一脸乖巧的答应。
我想了想,从不远处买了几块米糕,拿了两瓶冰镇汽水走了回来:“拿着,本想试试这米糕口味,可尝了一个,还是比这家的口味差太多了,给你了别浪费!”
萍儿默默地接过米糕,小口小口的咬着,多好的姑娘啊,从我认识这个女孩,我就没看见她开口表达过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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