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价格,其实比我们昨天帮中秘密合议的结果,还要更好一些,但在这样的年月,除了我们也没人敢把军火卖给他们,所以这样互相妥协的结果,对于赵剑方面来讲也并不算吃亏。
但赵剑目前的资金情况确实非常窘迫,凑了半天还是差了一万多大洋,因为特使的前番训斥,再出去强拉硬索没了借口,出面找人拆借,赵剑又抹不开面子,反复思量,只得托一个中人去古董铺子卖了不少随身带着的物件,总算凑足了十万大洋的数额。
做这个事,赵剑还是偷偷摸摸干的,中间人也不地道,借机狠敲了一大笔,尽管前朝贵族光顾当铺这样的小报新闻已经屡见不鲜,可尊严如赵剑者,还是抹不开这个面子。
洪清给出的这个数字是掐着赵剑的承受极限报的,他知道依照赵剑的性子,既然话说出口,最后无论如何也要打肿脸充胖子,断不会再反悔,所以对最终的结果一点都不担心,转而将主要精力放在反击报复前阵子上海商帮的挑衅事件上,尽管当时邓大哥行动时候存在一些漏洞,但这并不重要,反正势同水火的两方,动手拔枪需要的不过是一些理由充分的借口而已。
出于对我的信任,他吩咐我继续和赵剑对接,大小事宜权宜行事,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问题再来找他。趁着这个机会,我总算大大方方的去了一次青红帮的第一货仓。
这是半城半郊位置的一家废弃工厂,刚到大门,两边分列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因为站在大门外,荷枪实弹过于扎眼,所以没有配备枪弹,但他们的站位纪律、守卫配置,足以应付大部分的武装入侵。
离他们不远,是两个经过改装的门卫室,里面各安排了两人,还安装了警报器,如果报警整个工厂都能听到,里面还准备了数量足够的武器,一线的守卫发现有什么不对随时可以撤到这里组织二线的抵抗。
进了大门,是一个面积不小的院落,墙面用了混合水泥做了加固处理,三队人马来回交叉巡逻,基本做到没有任何死角,这里看守的头目在青红帮也是长老级别,经常在帮内走动,自然知道洪清对我的重视,在他的亲自陪同下,带路的小头目对我有问必答。
我注意到这里几个明暗哨位的分布,在高处的位置还配置了机枪,形成立体交叉火力。除此之外,几个闲置的仓房里面还有不少轮班休息的帮众,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反应,我看了暗暗心惊,林致远他还真是小瞧了青红帮的底蕴,真要是贸然袭击,别说五十人了,就算是一百人带着重武器,短时间都不可能拿的下来。
最里面的仓房就是存放武器弹药的地方,门口的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门外还放置了不少消防设施,仓房的大门厚重严实,门上一共有两把锁,钥匙专人保管,开锁之后,看守的头目先向里面吼了几嗓子对上暗号之后,才吩咐开门,打开门后我才发现门里面还埋伏了一队人马荷枪实弹,就算是偷到钥匙贸然开门,这队人马没有接到暗号也会毫不犹豫的开火,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有所准备也避无可避。
里面还有最后一道小门,进了门,油毡布和木头箱子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整整齐齐的码了好几排,仔细闻,还能闻到淡淡地金属机油味道,我匆匆忙忙估算了一下,里面一共三百多个箱子,至少需要四辆卡车才能拖得走。
一趟下来,我彻底打消了强攻突袭的念头,上海这地方,邓大哥他们苦心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积蓄了一些力量,那是革命的火种啊!可不能枉送了性命!
此时的赵剑,经历着人生中难得的闲暇时光,在他的处世哲学里,往日之事不可追,过去之事不可留,所以不管是自己的遇袭,还是这趟买卖的窘迫尴尬,他都相信,经历之后不论是怎样的风风雨雨都仅仅是人生必须的过程,远不如当下书桌上的一盏清茶、一张宣纸、淡淡闲愁点点人间来的真实。
此时的他执笔江山泼墨自然,说不出的惬意飘然。
我站在不远处等了好一会儿,看他的画,更看他的人。以我非专业的眼光来看,赵剑的书画虽然有些水平,但绝非上品,可感受着他此时的投入、欢喜、恣情,我想,如果有选择,这或许才是他最愿望的生活吧!
等到最后一笔落定,我容不得他欣赏回味,赶忙鼓掌上前,打断了他的遐思。
“画是好画,可人却决没有机会长久富贵闲愁啊!”
赵剑哈哈一笑:“谬赞了!不过是一等爱好,三流水平而已!”
赵剑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将手脸擦拭一番,将我引到了外间的会客厅。
“帮主的意思,定在后天交易。”
赵剑沉思片刻,点头答应,随即又想起什么:“朱兄弟,目前贵帮仅仅给我一纸清单,按照规矩,是不是让我把东西提前点验一番?”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带赵兄看看自己的东西,非常合理合规!”我连连答应。
“现在方便嘛?”
“我这趟来,本就做好奉陪的准备!”
我们谈笑着一同向门外汽车走去,临出门时,赵剑往我手中又塞了一个小盒子。
“常来常往!”赵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饱含亲和力。
守门的人看见是我,盘查询问比第一次来时候简化许多,介绍之后,知道这就是金主“赵先生”,对赵剑也多了几分客气,在来的路上,我提醒赵剑,后天来提货的时候,少不了这些兄弟的照应,他心领神会,掏了三十块大洋把附近一个酒楼包圆了,让他们将菜肴用食盒打包了送过来,我在门口把消息告诉这些看守时,收获了他们意料之中的欢声雀跃。
往里面走的时候,我假装随意的提醒赵剑:“你之前没和我们对接好运输方式,昨天才告诉我们说打算走海运,但是从仓库到码头这一段,距离不短啊,也不知道帮里有没有给你安排运输。”
“不碍事,我已经提前联系了大华运输公司,四辆重型卡车今晚就不接其他任务了,司机也换了我这边的人,随时待命。”
如我所料,他果然还是多疑,能亲自亲为的事情,就不要把风险交给别人,我默默记下了大华运输公司这几个字。
打开仓库门,赵剑的手下迅速来到各个区域,在守卫的陪同下,对清单上的东西进行盘点,他们工作效率很高,不多会就把核准好的数字报到赵剑这里,我有一句没一句和赵剑一众人闲聊,但耳朵却一直竖着,借着这个机会,我更好掌握了这批武器的实际数目。
负责守卫的长老一如既往的热情,我半开玩笑的调侃着,赵先生现在可还没结清账款啊,帮主可说了,要等赵先生支付完毕后,才能将武器交付,现在这事情托付给了我,我更要对帮中负责,可别到时候山高水远,再找赵先生要账就遥遥无期了!
赵剑见我一脸戏谑,也不疑有他,只当我大事落成随口的玩笑,于是随声附和:“在上海这一亩三分地,我哪敢搞什么小动作,自然是按照贵帮的规矩做事啊!”
我扭头看了一边的守卫长老,虽然表情如故不动声色,但我明白我这旁敲侧击他肯定是听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还达成了共识,这件事情最好是秘密进行,目前国际关系还不明朗,中日之间虽然暂时停战,可正式协议还没落笔,我们双方合同之类的完全没有签订的必要,反正彼此都不担心对方有什么鬼,毕竟不论哪一方的报复都是另一方所无法承受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只差最后一步了,洪清本打算亲自出面完成最后的交易,这样心里也能落个踏实,可这时候,自己那个一向就不太安分的宝贝儿子洪强又惹出祸端了。
那小子晚上出去跳舞的时候,看上一个临近大学的女学生,利诱不成就打算霸王硬上弓,这时候一个中年学者上来阻拦,这小混蛋平日里称王称霸惯了,碰到这种情况,自然是先动手揍了再说,一番拳打脚踢把中年学者打的伤势不轻。
谁曾想,原本办事效率极为低下的警察局竟然飞速赶到,并且雷厉风行将绑了女学生欲行不轨的洪强迅速缉捕,这时候洪强才知道自己揍得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大学教授,此人同时还担任上海方面组织的经济委员会特别顾问并且和多位要员走动密切,这次自己切切实实踢到一块铁板了!
中年学者被送到医院后,当然不依不饶,不论怎样的道歉赔礼都不肯松口,坚持要求警察局将洪强正式拘禁,由法院执行审判,警察局长出奇的一身正气,洪清上门要人,他态度强硬表示要坚持公理,教授不和解,他们就绝不放人,洪清找人一打听,好嘛!怪不得这么硬气,这小子的家庭背景确实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镀金,如今洪强的事情太适合给他杀鸡儆猴借以立威了!
迫于无奈,洪清这个太久不讲理的人,这次只得讲了一回理,来到医院恳请这个中年学者能答应和解。
我找到洪清的时候,他正在中年学者的病床前好言规劝。
“苏教授,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犬子有眼无珠冲撞了您,实在是抱歉!”洪清这么些年何曾那么低声下气过,可这一次儿子在对方手里拿捏着,不服软也不行啊!
“冲撞!我看还真是子不教父之过,我都差点被打死了,在你嘴里竟然就是一句轻飘飘的冲撞,照你的道理,我就是真的被打死了,也不过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意外,对吧?!!”
“苏教授说笑了,完完全全一场误会,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洪清赶忙堆着笑赔礼。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你不是流氓头子嘛?要是有本事可以开枪打死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嘛?这样刚好就死无对证了!”病床上躺着的人一身时髦打扮,虽然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但都是一些皮外伤,面对洪清更是像个老顽童一般。
洪清一口气堵在胸口郁闷难当,要不是走廊里站着两个便衣,要不是这案子引起如此多记者的关注,要不是你苏教授的能量如此之大,要不是这么些人打电话警告我斥责我,你以为我不敢啊!
得得得!面对这一位三界通吃的主儿,他还真是不敢。
“这老小子不是喜欢收藏线装书嘛!你们还傻站着干啥,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搞到!?”出了医院门,洪清看到派出去的手下垂头站在门口,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把差事办砸了。
“帮主,可他看中的那本《徐霞客游记》在上海商会副会长段万金手里,这事情怕是要您出面,才……”
“我们和商会的误会不是解释清楚了吗!怎么的?”洪清心里窝火,心道这帮人跟着自己是不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如今连这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帮主,前番争斗的时候,我们在段万金汽车上做了手脚,他出去的时候一轱辘翻到沟里,虽然性命无虞可脑袋伤的不轻,如今虽然两帮之间的争斗暂时得到调停,可他却不肯轻易和解,我们刚到他家门口就被骂出来了……”
“废物!废物!不会去偷去抢啊!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连流氓都不会做了?”洪清破口大骂,但心里却很清楚,这不过是自己意气之辞,为了上海的秩序,几个从不冒头的大人物都关注了这次调停,要是在谈判调停的时候自己主动滋事,那可是犯了大忌的!
“洪伯伯,赵剑那边都商议妥当了,货物今天也清点得当,明天可以如期交易。”我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洪清正憋着一肚子火气。
“货……货!什么玩意东西!啊!是宗仁啊,不错不错,事情办的不错,你们一个个看看,也都好好学学,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洪清反应过来是我,脸色稍霁。
“洪伯伯,后天的交易您有时间过来把把关嘛?”
“你一手处理就行,我这边还有一堆屁股没有擦干净呢!你叫上黑头,他的身手和经验都有保证!”洪清将令牌从怀中摸出,郑重地交到我手里。
我推说还有不少细节需要关注,匆匆告辞离开,身后洪清揪着一干下属发泄着在房间里积累的满腔怒意。
谁都不曾注意,病房里苏教授斜着身子躺在病床上,满含笑意,在心中默默念到:“祝你们好运,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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