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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伊玛堪

　　“你……一直都留着这个作业本？”

　　刘三顺激动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但付小青还是那样一幅鱼皮画云淡风轻的样子。

　　“其实我也早忘记了，昨天晚上收拾东西发现，我觉得还是还给你。还有，当年欠你一句谢谢，现在一起还给你。”

　　付小青忽然转过身，看着刘三顺激动的脸庞，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

　　“刘三顺，谢谢你。”

　　付小青只说了这一句话，目光便移向一旁，迈步走开。

　　刘三顺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拦住了她。

　　“小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给你带去了很多困扰，但这件事，我也跟你道歉了，不是我想半途而废，实在是我没法再给你添麻烦了，为了我的事，你们家闹的鸡飞狗跳的……哦不好意思，这个形容词有点不妥。但是，我真的觉得，我还是自觉一些吧，我这人脸皮厚，无所谓，可你不一样……”

　　刘三顺说的很诚恳，完全都是他的心里话。

　　他一直觉得，自己反正光棍一根，烂命一条，怎样都行，但绝对不能影响到付小青。

　　“说真的，刘三顺，对你……我其实挺……失望的。”付小青忽然叹了口气，低低说道，“我观察了你很久，我一直以为，你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没想到……你也不能坚持下去。”

　　“我不是不能坚持，我是不想连累你跟我一起坚持，村里人背地里说的话，你应该也知道，我……”

　　刘三顺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付小青的眼角似乎挂着一滴泪。

　　“你伤心了？”他有些紧张地问。

　　“我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有些灰心。”

　　付小青不经意地拭去了那一滴泪珠，重又把目光投向远方。

　　刘三顺再次挠了挠头，尴尬道：“村里人都说我是骗子，你爸妈也这么说，这我都能忍，但是你为了我，一次次跟你爸吵架，甚至被逼去相亲，我实在是……对不住你。”

　　付小青忽然打断了他，说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学习鱼皮画吗？”

　　刘三顺茫然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后来越摆弄越厉害，十里八乡的都有名气，说真的，我打心眼里挺佩服你的。”

　　付小青一笑：“没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其实我爸妈都不会鱼皮画，小的时候，我是跟着姥姥学的。因为，姥姥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赫哲族的姑娘，生来就是要会这门手艺的。我们赫哲族人没有文字，族人也很少，如果大家都不去学，很多东西就会失传了。”

　　她重新在那块青石上坐下，刘三顺也一起坐了过去，但没敢靠的太近，离付小青大约一米左右，默不作声。

　　他知道，付小青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真的从小就觉得，鱼是大自然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每一幅鱼皮画，每一件鱼皮衣，我总觉得它一定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到，冥冥中，有很多精灵在和我作伴，它们是恩都力的恩赐，陪伴赫哲人度过了上千年的光阴，到了我们这个时代，虽然人们早已不需要穿鱼皮衣，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曾经的先辈流传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广阔的乌苏里江，赫哲人的魂，应该永远扎根在这里。”

　　付小青的语气飘飘渺渺，仿佛在朗诵着一首世界上最美的诗歌。

　　刘三顺挠了挠头……

　　“小青妹子，你说的真好，我就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里话，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后来姥姥去世后，就没人再能教我了，所以我才会去镇上找了师傅。为了这件事，爸妈没少骂我，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把学鱼皮画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是不是就能考一个好点的大学，或许，这辈子就都不用回来这个小渔村了。”

　　付小青的话里带着一丝遗憾，不过她随后又笑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所以我常想，一定是这条乌苏里江舍不得我走，那些鱼儿们舍不得我走。你说，我既然留下来了，是不是就应该为了家乡，为了赫哲族人，做一些事情？”

　　刘三顺噗嗤一笑，说道：“这你就想多了，你留下来对家乡，对赫哲族有没有什么好处，我是不知道，但对那些鱼儿们，绝对是没好处……你这天天打鱼、剥皮……还把人家做成画，做成衣服来穿，哪个鱼儿会想让你留下……”

　　他原本是开个玩笑，付小青却认真了起来，说道：“所以我在选择材料的时候，用的都是完全合规格的大鱼，我觉得，恩都力既然给了我们赫哲人生存的方式，那我们就应该遵从，但不能滥捕滥杀，鱼儿是食物，但也是生命，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同样是有使命的……”

　　“行了行了，我已经明白了，你的使命就是传承鱼皮画，它们的使命就是让你传承鱼皮画，至于我的使命，就是跟你爹作斗争，让他同意你来传承鱼皮画……”

　　刘三顺一番话，惹的付小青终于笑了起来。

　　刘三顺忽然也叹了口气，说道：“说实在的，我这次去城里，为什么会坚定想要做鱼皮画的信念，说出来你一定不相信。”

　　“什么信念，你说。”

　　“我就是看到了那些外地游客，喜欢我们赫哲族的鱼皮制品，但是，卖鱼皮画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正如你所说的，传统的东西呗抛弃的越来越多，我们的传统也在遗失。虽然有很多地方开展了赫哲族特色旅游，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赫哲族的传统，但还是太片面了，完全为了旅游，为了吸引游客，真正的鱼皮画技艺，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弘扬，更别提传承和发展了。”

　　刘三顺舔了舔嘴唇，见付小青听的认真，便继续说道：“但是，你别看我说的这么正经，其实……我觉得这个出发点特别正能量，只要咱们用发扬传统文化来宣传，一定能够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我觉得，现在你看网上那些无脑搞笑的东西虽然多，但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依然是希望看到更多的……更多的……”

　　他一时间忽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付小青此时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她看了刘三顺一眼，接道：“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更希望看到的，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大爱，人与自然之间的那种和谐，无脑搞笑的东西只能娱乐一时，只有那种能够直击人心的力量，才能够让人心生敬意，这种力量，需要我们有人一直传承下去，永远流传。”

　　刘三顺也有些激动起来，但想了想，却又苦笑着说道：“所以，你要是不能说服你爹，咱俩把鱼皮画和电商结合，让鱼皮画走出去这件事，恐怕还是要泡汤。”

　　付小青脸色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再次轻叹口气。

　　“我只能再试一试，但是很难。其实我爸就是太顽固了，他总觉得，时代再变，生活总是现实的，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总有些东西要被淘汰，被抛弃。但我并不这么想，我常跟他说，咱们赫哲族是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现如今村里虽然有一百多赫哲人，但能用赫哲语交流的，现在怕是连五个人都没有了。”

　　“我就不会……”刘三顺有些尴尬地说。

　　“我曾经跟你说过，当初同意教你鱼皮画，是因为你放走野生大鳇鱼那次，大家都说你傻，但我却觉得你与众不同。我们赫哲族人信奉自然，万物有灵，所以我相信，你的善良，一定会让你得到福报。”

　　“这……”刘三顺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他心中暗想，当时纯粹是为了制造轰动效应，同时也是因为想起了母亲关于鱼神的故事，心中不忍伤害那条野生大鳇鱼，却没想到，付小青一直都记在心里。

　　见刘三顺有些不好意思，付小青没有再说话，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开口，清唱起了一段赫哲族独有的小调“伊玛堪”。

　　婉转悠扬的歌声，在小河边轻轻飘摇，飘向了渐渐昏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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