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十六章 去繁求简

　　庄子强大大咧咧，倒是很让孟天华喜欢。

　　他给庄子强倒了一杯酒，庄子强高高兴兴地接了，正准备跟孟天华碰杯，闻听麦可说，他对不起自己，不禁放下了酒杯。

　　庄子强知道麦可心里想起了什么，便也放下了酒杯，兴高采烈的脸上，浮现出了内疚的表情。

　　“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孟天华问麦可。

　　麦可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哽咽起来。

　　“我没得奖……”他说，“我代表中国队出赛，可是连个三等奖也没拿着……有那么多代表队竞标，外事办选中了我，我就应该获个奖回来的……我……”

　　他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年少时代。那个虎头虎脑的毛头小子，在师父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心里的委屈。

　　看着不停抹着眼泪的麦可，孟天华不禁笑了起来。

　　“都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孩子？不获奖，就哭？”

　　“说什么呢，老东西，孩子心里委屈，还不能哭两声了？”李红自麦可八岁就带他到大，心疼他，就跟心疼自己的儿子没两样。这会见麦可哭得像个孩子，一颗心都疼得快碎了。她拿出纸巾来递给麦可，又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别搭理你师父，你师父老糊涂了，咱不搭理他，啊。”

　　“说什么呢！”孟天华顿时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老糊涂了？！”

　　说着，他猛地拍了一下麦可，道：“这臭小子以为他是谁，啊？出趟国，参加个冰雕比赛，就必须得获奖？他当那些国际冰雕大师都是摆设？就该让他获奖？这跟不给糖吃就张大嘴哭的孩子有什么两样？丢人不丢人？”

　　麦可被打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震。李红连忙护住他，扬手要打回去。

　　庄子强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不禁“嘿”地一声笑出了声。见两位长辈都瞧向他，立刻收回笑意，低下了头。

　　麦可倒被这一下打醒了，他抹了把脸，嗫嚅道：“师父，我倒不是真的在乎这个奖，也不是非要去得这个奖。只不过……”

　　孟天华像是猜到了麦可的心思，替他说了下去：“只不过，你代表中国队出赛，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觉得面上无光？”

　　麦可点了点头。

　　“糊涂！”孟天华喝斥，“还说我老糊涂，我看你没老也糊涂。臭小子，外事办选你去参赛，还是选你去获奖去了？”

　　麦可怔了怔。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跟你说一句，你必须获个奖回来吧？也没有人说，这个奖，必须得，要是不得，就处分你，或者怎么样吧？”

　　麦可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麦可，选你做代表，那是因为你能够代表年轻一代的冰雕师，你的身上，有他们的共性，也有你自己特有的个性。你的冰雕作品我看了，它恰恰是我们中国冰雕现阶段审美和工艺的体现。”孟天华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把牙签。

　　“我们的冰雕风格是——线条繁琐、工艺复杂、风格浮夸，体积庞大……”孟天华每说一项，就把一根牙签扎在一个苹果上，如此一来，牙签便在苹果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扇形。

　　“如果说，这个苹果就是冰雕的艺术性本身的话，恐怕我们就在这些牙签形成的迷宫里游走、穿行，努力地想要透过这些去看苹果本身。可是你现在看，觉得能透过牙签看到完整的苹果吗？”

　　麦可摇了摇头，庄子强更是眉头紧皱，细细地研究着这个扎满了牙签的苹果，似乎是进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如果我们把这些全都去掉。”

　　孟天华三下五除二地拔掉这些牙签，露出了被扎得全是小窟窿的苹果。

　　“你现在再看，是不是就很清楚地看到了苹果？”

　　麦可和庄子强，全都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国际化的理念带回来，让我们的冰雕师们，都明白去繁求简，用直观化的表现手法，呈现冰雕作品最美好的状态。而不是给它加进去太多人为的东西，否则……我们将会离国际化的艺术语言越来越远啊……”孟天华拍了拍麦可的肩膀，说得语重心长，“这，就是你此去参加‘ENTC国际冰雕大赛’的目的。你带回来的艺术理念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奖项，你明白吗？”

　　麦可感动地看着自己的恩师，许久，方如释重负地点头。

　　“好了好了，看你这通大道理讲得，菜都凉了。”李红嗔怪地瞪了孟天华一眼，然后示意麦可和庄子强吃饭。

　　“别理他，你们俩在美国也没吃上啥好吃的，赶紧多吃点，都饿瘦了……”

　　麦可应着，和庄子强都拿起了筷子。

　　孟天华哼了一声，举起杯来，示意庄子强和自己喝酒。

　　庄子强乐不可支，立刻也举起了杯来。

　　家里的气氛，融洽而热闹。

　　“对了，师父。我师兄他……”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麦可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师兄的短信没有回。

　　他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那条短信。

　　孟天华看了看，然后笑了：“算这小子有良心。”

　　“还不都是你，非说什么要胡志那孩子凭本事闯一闯……你呀你，好好的，非让孩子去吃苦……”李红又忍不住数落起孟天华来。

　　“年轻人，不闯荡闯荡，老了怎么办？老了，连向自己的子孙后代吹个牛的资本都没有，那才叫苦！”孟天华说着，乐呵呵地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

　　“你这老东西，简直是‘常有理’！”李红看孟天华这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所谓老小孩，小小孩，孟天华退休以后，不再像从前那般端着冰雕大师的架子，倒比从前更随和开朗了几分。

　　李红卸下了生活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也变得更柔和温婉，老两口有说有笑，坐在一起，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恬静。

　　麦可看着自己的师父和师母，想着从前经历过的种种过往。那些一起吃苦，一起流泪欢笑，一起走过的吵吵闹闹的日子，就像是刻在他心头的一幅幅画卷，是那么感慨而又难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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