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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高地厚

　　今年的冰灯游园会，是镇里最重视的一届，要不然也不能把孟天华这种重量级的人物请到扎木屯来。

　　王保川本以为一切就绪，只欠东风，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他恨得牙根痒痒，急得团团直转。

　　“快，上车！”王保川向怔在那的麦成毅招手。

　　所谓的“车”，其实是一辆拖拉机。那个年月，“车”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能跟村支书一块儿坐上拖拉机，已经是莫大的荣誉。

　　麦成毅心里惦记着儿子麦可，但大事当前，容不得他犹豫。麦成毅快步走过去，跳上了拖拉机。

　　“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王保川气得直拍大腿，“天寒地冻，木头也像铁似的滑，那小子摔下去是小，耽误了大事！”

　　王保川埋怨的，正是孟天华的徒弟胡志。接到孟天华徒弟从架子上摔下来的电话，王保川的魂都吓得飞出来了。

　　所幸的是人没事，但明天的电视台采访，可要麻烦了。

　　八林镇地处偏远，人家冰城市电视台的记者们大老远的来了，却什么都拍不上，这让他怎么跟镇长交待，怎么对得起市里对这次冰灯游园会的重视？！

　　王保川越想越头疼，腿抖得比拖拉机还厉害。

　　“王支书，先别急，说不定现场没想象中的糟。”麦成毅这么多年以来，他破冰采冰，无数次从冰上掉入扎木河，早就练就了他沉稳的性格。

　　王保川不说话，但脸上却都是凝重。

　　拖拉机上的气氛沉闷压抑，除了“突突”的拖拉机声，就只剩下了寒风在耳畔呼啸。

　　眼看，离游园会越来越近了，“冰心公园”四个大字，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分外鲜明。远远地，已经看到游园会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等在门口焦急的身影。

　　“你们可来了！”管理中心刘主任快步走过来，引着王保川和麦成毅走进游园会。

　　“孟大师还在火车上，我们已经派人想办法通知了。但现在最关键的是，明天上午电视台就来直播，今天的大形要是雕不出来，明天的采访怎么办？”明明寒冬，刘主任额头上的汗，却像下雨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落。

　　“实在不行，麦把头上。”王保川的眉头拧成一个“川”，最终做出了决定，“去年冰故宫上的龙纹，不也是麦把头雕的吗？”

　　“对，咱们扎木屯，只有成毅哥能雕了。”大栓也点头。

　　“不行，”麦成毅斩钉截铁地说，“冰雕是精细活儿，跟冰灯上的粗线条雕刻不一样。且不论行有行规，我不能去碰人家的东西，单说‘头冰’这种吉祥圣物，要是被我雕毁了，那就是对扎木河不敬，明年的冰，还怎么采？”

　　扎木屯人敬重他们的母亲河。东北，这个有着长达半年的漫长冬天的地方，农闲的时间里，全靠采冰才能够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祖祖辈辈依靠采冰生活的扎木屯人，把“头冰”看得异常神圣。作为“冰把头”的麦成毅，决不会用自己三脚猫的工夫去玷污了神圣的“头冰”。

　　王保川急火攻心也没有用，气得一拍大腿，不说话了。

　　“咱们要不都想想，周围人有没有能雕的。”大栓打着圆场，道，“实在不行，我去邻村问问。好像听说兰齐村的老齐家有人去过市里冰灯展干过活，说不定，他能会。”

　　大栓所说的“市里冰灯展”，指的正是冰城市的冰灯展览会，早在1963年就举办的第一届冰灯游园会，开创了冰灯艺术的先河。这就使得冰城市的周边市县，多了很多冰雪工作者和冰雪爱好者。假如真的有参与过冰雕工作的人，那么过来雕个大形，应该不是难事。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王保川点了点头：“先看看情况再说。”

　　一行人快步来到陈列的“头冰”的地方，远远地，便见公园的路灯照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正举着冰铲在“头冰”前忙活着。

　　那人影太小，与他手里的大冰铲显得如此不协调，仿佛一不留神，就有从架子上栽下来的风险。

　　急匆匆走过来的几个人，全都怔住了。

　　“麦……麦可！”麦成毅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小的人影，他正是自己遍寻不着的儿子，麦可。

　　听到父亲的声音，麦可浑身一震，转头，便瞧见了自己的父亲。

　　忙活得满脸大汗的麦可，脸红得更像一个苹果了，他咧开嘴，灿烂地笑了。

　　——他的笑容里有几分自豪。

　　“爸，你看，我雕得怎么样？”麦可指着“头冰”，得意万分地问。

　　麦成毅一把夺过冰铲，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麦可只觉耳朵“嗡”地一声响，一屁股跌坐在架子上，脸火辣辣地疼，眼前更是一片金星。

　　麦成毅很少下手打麦可，麦可最淘气的时候，他也不过只是打两下屁股。可这次，他是真的发了火。这一巴掌太重，麦可嘴角都流下了血来，他张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头冰，也是你能玩的？”麦成毅愤怒喝斥，“头冰，是扎木河赐给扎木屯的圣物！”

　　“我没玩！”麦可扁着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还敢顶嘴！”麦成毅又扬起了手。

　　“成毅哥，你这是干啥！”大栓吓了一跳，忙奔过去，拦住了麦成毅，“孩子小，贪玩，很正常。”

　　“我不是玩！”麦可站起来，倔强地拿出图纸，展开来给麦成毅看，“大哥哥按着这图纸在冰上画了形，我就是按照那形雕的。这是雕！大！形！”

　　麦可把“雕大形”这三个字都咬得重重的，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底气十足。从胡志那里学来的一点知识，足以撑起他对父亲威严的恐惧。

　　“给我滚下来！”麦成毅拎起麦可丢在地上，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麦成毅！你干什么？！”从庄子强那儿听说了麦可跟车来到游园会的王慧萍，是管村里人借了自行车，一路骑来的。路上，因为路滑，还摔了几跤。但担心儿子的心情，让她不顾一切地赶到了游园会，没想到一进来，看到的就是麦成毅打儿子的一幕，立刻冲上来把麦可护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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