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沥沥淅淅下个不停,已经断断续续十多天了,丝毫没有出梅的迹象。
凤阳镇派出所坐南朝北,默默地守望在那里,派出所特有的蓝白颜色,被雨水冲刷的格外明亮庄重。
闷热的梅雨,让人心烦气躁。一天早晨刚上班,一位大腹便便浑身湿漉漉的王经理满脸怒气,踏进派出所就朝潘警官嚷嚷开了:“我来报案,你看,简直是太猖狂太嚣张了,短短的二十几天,小偷就来了七八次。搞得我整个公司人心惶惶。”他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倒霉事,递上纸条,一双肉眼看着警官。
潘警官瘦高个,警服穿在他的身上,英武干练。他接过纸条,对怒气未消的王经理说:“坐下,慢慢说。”
王经理有点激动,圆脸微红还是站着:“真是出鬼了,昨天晚上小偷又来了,撬开了办公室的门,还把仓库里的电焊机砸开将里面的铜也偷走了。”
潘警官看完“借条”,有点不解,问道:“你公司刚搬到新的工业园区就遭贼偷了?”
“不是!是我老公司的办公室门撬了,小偷逼得我提前把仓库也搬了,否则,我的铜件还不全偷光呀!”
王经理紧皱眉头继续说:“这个小偷真是惦记上我的公司了,我已经砌了墙并加了防盗网,还增加了巡逻,就是找不到这个神秘而又胆大妄为的小偷。昨天,小偷居然向我勒索两百元,你说,哪有偷不到就这样‘借钱’的贼?要是不给,还威胁要搞坏我的空调和电脑了。我真搞不明白,这个贼怎就会惦记上我了,无冤无仇的。”他愁眉苦脸摇着头一副无辜的样子。
潘警官差点笑了起来,但故意板着脸说:“偷了七八次,怎么到现在才报案?早去哪啦?”
王经理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刮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往旁边一甩,微微摇头:“哪会想到一直盯着我偷呢?没有这样偷法的呀。小偷一般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个小偷可真不一般。我把仓库里的铜配件全搬走了,他还来,不但来,你看这‘借条’,我一大把年纪了,头发都白了,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小偷,真是给我碰上了。”他用手背敲着自己的手心,想不通原由。
潘警官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这个小偷是有点特别,我当了十几年警察,也是第一次碰到,偷不到东西,还写‘借条’威胁。”借条上歪歪扭扭的字难以入眼,他仔细地一字一句看着,看完摇摇头又点点头。
“岂止是特别?简直是太牛了,牛到家了。”王经理气鼓鼓地坐了下来,这才感受到了空调带来的阵阵凉风。
“你想一想有没有与人结仇,故意捣乱?”
“这二十多天来,我把头都想破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理出头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不会做这样下三滥的事情。”王经理还是满脸狐疑。
潘警官看着王经理认真的样子,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好了,别想不通,把每一次的经过情况详细地讲一下,到底少了多少东西。”
王经理这才重新坐好,双手撑在粗短的肥腿上,开始认真地对潘警官一五一十娓娓道来。警察小张早就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此刻,手指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个不停。
“他每次偷都不是太多,也就是几千元价值的产品,也正因为每次偷的不多,所以我就不想来麻烦你们,自己加强防范就行了。因为,我仓库里的都是专用配件,别的地方用不上。谁会想到,会遇上这样特别的小偷?要是小偷把产品当废铜卖,几万元的产品就值几千元,就亏大了。”
“一共是多少价值?”
“包括砸破的办公室大门和电焊机等,前后加起来大约三四万元。关键是糟蹋了我的产品,我要等着交货。”王经理无奈地叹气。
“嗨!小偷有时三五天光顾一次,有的时候是六七天,已经搞得我公司人心惶惶无法安心工作,每天都在议论着这个神秘小偷究竟是谁,怎么会这么大胆?今天晚上会不会再来?”
边亮成了王经理公司里的神秘大盗,哪一天没出现,员工们就打赌。而边亮,成了整个公司议论的焦点却全然不知。
如此猖狂的小偷,岂能不抓?凤阳派出所的所长立即作出了安排。
深夜,漆黑如墨,雨沥沥淅淅,潘警官和小张躲在了红蜻蜓网吧不远处隐蔽的地方。网吧里的灯光,隔着窗帘显得隐隐约约。
草丛里偶尔传出了青蛙的叫声,使漆黑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鬼魅之气。
午夜刚过,一个瘦小的黑影出现在了网吧门口,他看了看四周,闪进雨中朝围墙跑去。
跑到围墙边,他抓住落水管就往上爬,动作熟练轻盈,像猴子爬树般向上直窜。
刹那间,两名警察冲了上去,潘警官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只脚,然后将它拉下摁住,一副冰冷的手铐迅速拷了上去。
警察仿佛从天而降,边亮措不及防毫无思想准备,等到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在手腕上时,方如梦初醒。
潘警官看清楚了边亮的脸,脱口就说:“果然是你!才出来3个月,又重操旧业了?”
边亮被带到了凤阳派出所。
派出所里灯火通明。红蜻蜓网吧就在斜对面,不足100米。大胆的小偷,就在派出所的眼皮底下连续作案,简直是胆大妄为。潘警官带着边亮穿过小院直接来到了讯问室。
讯问室里空荡荡的,就一张桌子,桌子对面三五米处是一张椅子,显然是犯罪嫌疑人的位置。
讯问开始了,潘警官态度严肃:“坐好了,回答你的姓名、年龄、住址、职业?”
边亮的眼睛看着地上,沉默不语,心想:碰到你,真倒霉。上次与张伟偷手机就是被他抓的,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鬼差神使还到凤阳镇来。
潘警官提高了声音:“回答。”
边亮抬头看了一眼潘警官,自言自语道:“明知故问。”
潘警官很严厉,眼睛直视着他:“回答你的个人情况!”
边亮知道,这是必经程序,必须得回答。他低头,不以为然地说:“边亮,1999年7月1日生。初中文化,无业,原来住江州市阳湖县西平镇东桥村。”
潘警官:“现在的住址及家庭情况?”
“我没有家,所以,现在我没有住址,我是四海为家。”
潘警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重复道:“回答你现在的住址及家庭情况?”
边亮低声嘟囔着:“我现在没有家。”
“你没有家?方林妹是谁?你知不知道?她在到处找你。”
边亮拉着长脸,大眼珠一转,说:“她现在已经不是我妈了,她跟了别的男人,那是她的家,不是我的家,我现在没有家。”声音不高,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她不是你妈,那谁是你妈?谁养你长大?”潘警官略带生气地提高了声音,眼眸深邃,“这几个月中,她为了找你,都病倒了!”略停顿,问:“前科情况?”
边亮依然低头面无表情,像背书一样:“2014年12月因偷电脑被拘留五日;2015年3月偷了几辆电动车被拘留十日;7月偷了电脑和手机,被判了8个月。”
潘警官:“你到仓库一共盗窃了几次?”
边亮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方,一点不讲肯定是不行的。他吞吞吐吐,说进去拿了两次,在警察的追问下,又说是四次。他讲到这里,突然很认真地说:“我拿的都是废品破烂,不值钱,也够不上立案,都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严肃点儿,还够不上立案?你懂得倒不少!到底几次?”潘警官被他的无知气得哭笑不得,但不露声色,两条浓眉紧锁,眼睛直视着他。
边亮本想继续咬定四次,转念一想,偷得少就不算是偷而是拿,就拿那么一点东西,没什么问题。
随即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刚才一次,还没进去就被你们给抓来了,这个不能算吧!”说完,眼睛看着墙角,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看着我,到底几次?”潘警官追问。
“我真没拿他们多少,都是废铜烂铁,我知道拿多了不是拘留就是判刑,这种事情我不做。”他扬起了头,自信满满,拎了一下往下掉的大短裤,然后摸了一下枯黄杂乱的头发,茫然地摇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问他为什么要偷,说是肚子饿,不得已而为之,一再声明,这次真的没拿他们多少,并一再强调,进去了8 个月,他已经知道,拿多了是要判刑的,他不能辜负了警察和教官们的一片苦心。
边亮无知幼稚的回答,让潘警官啼笑皆非,提醒他去五楼干了什么。
原来是问这个呀?边亮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幡然醒悟:“哦!想起来了,还拿了30元钱。”
潘警官直视着他:“就拿了30元钱?你还做了什么?”
边亮又挠了挠头:“好像还写了一张借条。”说完,一想不对,急忙解释道,“我没借到钱,这借条不算数,没用。”他把撬坏两扇大门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潘警官从材料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在边亮面前晃了一下:“是这张吗?”
边亮看了一眼纸上东倒西歪的字,低下了头:“是的!”
潘警官:“为什么?”
边亮委屈地说:“我太饿了才向他借钱。他要真借给了我,我打算不拿他家的了。我知道,他家也很穷,他们家前面的网吧也挣不到多少钱,仓库里的东西也卖光了,我要有饭吃,谁还愿意去偷这样的穷人家?”
边亮的回答,潘警官五味杂陈,看着眼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无知少年微微摇头,声音低沉,问:“把每次的经过情况交代一下。”
边亮遮遮掩掩。潘警官像挤牙膏,挤一点他就讲一点,到最后,还是全部讲了出来。
这次,边亮一点也不胆怯,完全没有上次吓得屁滚尿流的怂样,心想:拿与偷完全是两个概念,少是拿,拿多了才叫偷。每次那么一点,讲就讲,没什么大不了的,全讲了,也得立马放人。
后半夜,讯问完毕,边亮原以为可以走了。谁知,警官非但没放他走,反而带着他穿过黑乎乎正在下雨的大院,把他带到了后面的羁押室。
他郁闷了,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反复思忖:难道又倒霉了?不应该呀?
来到羁押室,边亮顺从地登记、拍照、量身高,手续办好后,潘警官把他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
里面没有人。边亮卷曲在角落里,还是有点纳闷,反复想着,每次都拿那么点,够不上啊,他知道,现在别说是几百元就是几千元公安也不立案,尤其自己还未满18岁,还是未成年人,怎么就留在了这里?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心里烦躁不安。想了很久,忽然明白,不小心给他们逮着了,这么个下雨天,怎能白干?够不上判刑,拘留几天也是他们的成绩。咳!只能自认倒霉。
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反正前段时间打游戏也累了,进来休息几天也无妨,这种拘留不是判刑那种剃头的拘留,他已经被拘留过两次,里面有吃有喝有住,省了自己找钱还提心吊胆。一旦想明白了,心里反而踏实了。
潘警官拿着两碗方便面走了过来,人还没到,香喷喷的味道就飘了进来。
潘警官递给了边亮一碗。
边亮真的饿了,毫不客气地拿过方便面,连一个谢谢的表情都没有就大口吃了起来。
潘警官看他如此吃相,提醒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说完,自己也在走廊里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对边亮说:“你妈到处找你,为什么不回家?把自己弄成这样?”
边亮停了下来,嘴里含着方便面,看了看自己,确实很脏。该死的雨天,为了搞点吃的,他翻墙爬窗弄得满身是泥,容易吗?潘警官再次问他时不以为然地说:“不是说了吗? 我没有家。”
“你不是没有家,是你不想要这个家。社会上不幸的人不是你一个,你还是幸运的,还有个等你回家的妈。”
边亮愣住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稍许,又低头吃面。
吃完,天还未亮,他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上午九点多钟,两名警官将边亮带上了警车,来到了红蜻蜓网吧。边亮从围墙到后面的仓库,如何敲碎玻璃窗,又怎样撬开办公室大门,一路指认拍照取证,非常配合。
随即,警车向镇外驶去,直接开到了废品收购站。
刘老板一看到警察和边亮,心头一惊,感觉不妙,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虽故作镇静,身上却直冒冷汗。这位看上去老实巴交憨厚的老板,被带上了警车。他明知边亮的东西有蹊跷,心存侥幸,一时的贪念,将承担拘留15日并罚款2000元的法律后果,并没收全部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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