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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地之大德曰生（1）（2）

　　1

　　铺着方格子餐布的餐桌对面，坐着工程师师汤姆司、匠人忒纳。

　　两位高鼻深眼的洋人，与东方人的面貌迥异，说着生涩的中文，夹杂以数个张謇听不懂的英语单词，好在高清粗通英文，双方沟通起来，也算顺畅。

　　考虑到汤姆司、忒纳的生活习惯，张謇特意在一家西餐厅请客，并也尝试吃西餐。

　　不一时，牛排、通心粉、咖啡、橙汁，便有序地摆了上来。

　　这还是张謇第一次吃西餐，盯着桌上的刀叉，也有些无所适从。汤姆司、忒纳见张謇没动，只笑说请他俩用餐，互相对视一眼，也没动手。

　　“二位，请。”张謇再招呼一遍。

　　汤姆司道：“那个，你们中国人说，客随主便，主人没动，我们也……”

　　高清笑道：“‘客随主便’不是这个意思。”

　　忒纳却突然反应过来，道：“状元公可以先喝点咖啡。对了，您可以加点sugar。”说着，指了指餐桌上糖袋。

　　高清心想，忒纳定然不知这“糖”该怎么用中文表达，便笑道：“对，对，咖啡有些苦，很多人喝不惯。加点糖——糖——”

　　“哦，这叫‘糖’，”忒纳道，“那我们开始用餐吧。”

　　见他拿起刀叉，娴熟地切起牛排来，汤姆司也不客气，同样娴熟地切起牛排来。张謇调好咖啡后，抿了一小口，微微皱皱眉，再慢腾腾地喝起来，余光却挂着汤姆司、忒纳的左右手。

　　逾时，张謇摸清了门道，才拿起刀叉切肉。他本以为自己会用不惯，没想三两刀下去，倒也觉得顺手。

　　汤姆司轻轻“咦”了一声，道：“状元公的手法不错呀。我看过一些中国人，他们切牛排，这样……这样……”汤姆司比划起来，僵硬的手势，模拟得活灵活现，引人发笑。

　　这正是张謇所担心的，他在心底暗道一声：还好，我还不算笨。

　　“状元公自然见多识宽。”忒纳道。

　　高清不想去纠他的错——“广”，只在一旁笑道：“其实吧，咱们的老祖宗早就会使用刀叉了。”

　　“哦？”汤姆司、忒纳都好奇地盯住高清。

　　高清扭头看向张謇：“让状元公来说说。”

　　张謇博闻强识，这自然难不倒他，因笑道：“早在商周时期，我们的老祖宗使用的主要餐具就是刀叉和勺子，当然，用法和现在是有一些区别的。至于材质呢，兽骨就能拿来用。”

　　汤姆司、忒纳看着手中的不锈钢刀叉勺，面面相觑。

　　“那后来怎么不用了呢？”

　　“因为我们后来种麦子，磨盘可以把小麦磨成面粉，然后做馒头，做包子，做面条。您想啊，这些主食，还是要用筷子来吃，才方便。”

　　汤姆司竖起大拇指，道：“Interesting！”

　　张謇看看高清。高清解释道：“汤姆司先生说，有意思。”

　　“只是，我有个疑问，”汤姆司道，“状元公说的这些东西，是从哪里知道的？书上，还是……”

　　“文献……哦，就是古代传下来的那些书籍，书籍里都写了的。”

　　这句话，说得两个人都摇起头来：“那就是说，没有实物为证了？”

　　高清马上接口道：“自然是有的，只是没拿出来而已。我们中国古代便有很多藏家，收藏了很多古董啊珍宝之类的。那个宋徽宗，还写了，写了什么来着？”

　　“《宣和博古图》。”张謇回答道。

　　汤姆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算有很多民间收藏，也不能算是有证据。要拿得出来，要有地方放，给大家看，这样才行。”

　　“什么地方呢？”张謇心知他没有恶意，更是虚心求教。

　　“这个，我估计你们清国没有，在我们那儿，这叫博物馆、博物苑。”

　　一顿饭，从中外文化，说到设备、技术，可说是宾主尽欢。

　　末了，汤姆司道：“既然状元公给我这么优厚的待遇，那我们一定帮你们修好。”

　　忒纳补充道：“可能还要委托瑞记、怡和、地亚士这几个洋行帮忙。”

　　“好，你们决定。”

　　四人散去后，汤姆司悄悄问忒纳：“Can the champion really use a knife a n d a fork？”（那个状元公真的会用刀叉吗？）

　　忒纳笑道：“Take advantage of learning.”（ 趁学的。）

　　“Really?He's too smart.”（真的吗？真是个聪明人。）

　　为两人所不知的是，张謇回家之后，吃了好几颗奶糖——先前的咖啡太苦了！

　　2

　　就在张謇请客之时，潘华茂、郭勋这两位沪董，正在王宝和酒家吃大闸蟹。

　　百年老店，装潢、人气俱佳，二人颇为讲究地吃起膏似凝脂的大闸蟹，说的也是十分讲究的事：集股。

　　“集股？”潘华茂摇摇头，“你还想集股？”

　　“去年底，咱们就说，只认集十六万两沪股。现在还要再减？怕是会失信于人。”

　　“我说老郭呀老郭，你是看不清现在的形势，还是怎么？”

　　“怎么？”

　　“我问你，咱们请盛道吃饭，请了好几次，他来了没来？”

　　“他不是有事么？”

　　“一次两次是有事，三次四次，这叫有事？叫不给面子！老郭啊，我们已经得罪他了！”

　　郭勋咂摸咂摸话中意思，面色也变了变：“因为我们承下了纱厂的股份？”

　　“自然。之前，盛道是没想进军纺织业，现下他也来干这个，我们呢？不支持他，反而跑去帮张季直。你说，他怎么想？”

　　“这怕不是行业的问题罢？当年，张季直在御前参奏李zhong堂，盛道自然对他不满。”

　　“知道就好，”潘华茂把手里的蟹翻了个身，把蟹脐掰除掉，“盛道既然有心难为他，张季直要想翻身，就跟这螃蟹似的，身上不少几块肉，都不行！”

　　“恐怕还得被吃干抹净。”郭勋一边说，一边干起最后一道工序：吃蟹剪。

　　“就是这个道理。前几天，他俩为了抢织机，也是各尽手段。没几天，盛道还给张季直去了电报，说他愿意筹集七万五千两股本和二十五万两流动资金。你说，你信不信？”

　　“傻子才信呢。”

　　“甭管张季直信不信，盛道就是想把他当傻子愚弄。为今之计，我们啊，是能散股就散股，再别趟这趟浑水了。”

　　郭勋叹道：“其实，张季直这个人，凡事亲力亲为，倒也是个实在人，可惜了。”

　　“可什么惜？那厂址，他说建在通州就建在通州，可曾管我愿意不愿意？我说他那不叫实在，叫独断专行。”

　　“也是。”郭勋眼里也沁出不满之意，下定决心，“那就寻个由头，过阵子便散了罢。”

　　“只要有盛道罩着，信誉算个什么东西？你我在上海照旧有生意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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