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66章

　　这次，李书记没让周团长出面解决，而是选择亲自出马去教训于玲玲。

　　他赶过去的时候，萧若兰正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好多人围着她劝她消消气，而于玲玲一个人蹲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不停地掉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本就长得精致，肤白胜雪，典型的细瘦古典美人的样子，这么一哭，谁看了都不忍心再说她。刚才文姗还蹲在她身边小声劝她去给萧若兰道歉，她看都不看文姗一眼。文姗等了一会儿，又讪讪地起身走回到萧若兰那边。

　　于玲玲怎么可能会道歉呢？以前和洛会芳吵架都是咄咄逼人的样子，拒不道歉。她又怎么可能把萧若兰放在眼里？眼看着两方对峙，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掉，大家都很无奈。

　　李书记走到于玲玲面前，沉声问：“怎么回事？”

　　于玲玲抹了一把眼泪，猛地站起来，沙哑着嗓子说：“我要演孔兰芝！”

　　李书记凝眉，声音更加低沉：“凭什么？”

　　把晋城京剧团的徐婉儿借过来演孔兰芝是洛会芳老师的意思，事先也是征得团领导同意的。既然决定了，徐婉儿也答应过来演，板上钉钉的事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业内都知道，徐婉儿是创新派的先锋人物，原是梅派传人，后来又系统学习了程派、尚派、荀派唱腔，在北京大剧院演出的时候，一天内连续挑战荟萃京剧“四大名旦”的四出代表戏，展现了“四大名旦”出文入武、风姿迥异的流派特色，创下菊坛新纪录。让她来唱，可以吸引到更多的观众，也算是京剧团改革的一次高调试水。李副团明确提出过，如果这次演出能一炮而红，后面就可以慢慢把叶知秋打造成第二个徐婉儿，让她成为他们京剧团的金字招牌。当时，除了周团长，其他领导班子成员纷纷表示同意。李副团没有询问周团长的意见，因为就算他不同意，也无关大局。少数服从多数，这样很公平。

　　于玲玲从周团长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消沉了好几天，直到临时被安排演了孔兰芝这个角色。她不甘心，她一直是京剧团的当家青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知秋成了洛会芳的接班人了呢？她得争，她得抢，她只有这一个机会，靠着孔兰芝的角色惊艳众人，让那些冷淡她却对叶知秋寄予厚望的人统统闭嘴。

　　此时的她冷冷地看着李书记，一字一顿地说：“凭什么？凭我就是孔兰芝！”

　　她喜欢这个角色，她爱惨了这个角色，这个典型的悲剧人物，她早已吃得透透的，她有这个自信能让这个角色焕发出勃勃生机，感动所有看这出戏的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疯话，李书记怔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于玲玲转头看向窗外，幽幽地说：“孔兰芝和赵汉良的故事，就是我和我前夫韩正东的故事，我有生活，我体会深刻，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这个角色的内心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感同身受。唱戏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以情动人吗？只有我可以做到！”

　　为了得到这个角色，于玲玲不惜曝光自己的隐私，可见她是多么想出演孔兰芝。可是这次的老剧新编对剧团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如果一时心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那浪费的可是全体编剧和演职人员的心血。徐婉儿是最合适的人选，先锋人物出演这样的剧本，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上上之选，而于玲玲和徐婉儿比，实在相差甚远。

　　李书记不忍直视于玲玲殷切到极致的眼神，转头看向别处，声调不高，口气却无比坚定：“不行！”

　　绝望，从于玲玲湿漉漉的眼睛里一点点蔓延开来，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最后，连嘴唇都没了血色。有多少希望，就会有多少失望，甚至绝望。这是于玲玲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疯子、一个可怜虫。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显而易见，她在京剧团里称王称霸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心痛难忍，好像整个人瞬间跌入冰窖之中，彻骨的冷，直冷到骨血之中。

　　嘴角还没有来得及扬起一丝苦笑，她突然觉得一阵天眩地转，彻底堕入黑暗之中。

　　于玲玲醒来时，婶婶在身边守着她。她问叔叔来过没有，婶婶面露尴尬，说周玉民刚刚才走，团里的事忙，离不开他。这个理由实在有点儿牵强，于玲玲虽然没有关注过团领导班子内部的事，可叔叔现在处境如何，她心里其实是清楚的。现在叔叔虽然在团长的位置，可是已经没什么实权。从她进京剧团开始，叔叔一直全心全意地护着她，旁人说他假公济私的，说他老糊涂的，说他不配当团长的比比皆是，可他统统都不在意，为了她这个侄女可以与所有人为敌。于玲玲自恃业务能力拔尖，甚至想过，即使没有叔叔护着，她也可以顺顺利利地走得更远。可是现在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太骄傲自负了，再加上叔叔毫无保留的袒护，她早已放弃了上进，固步自封，早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婶婶，眼泪成串掉下来，止都止不住。

　　此时此刻，二号排练厅里，课本剧排练正酣。因为这种戏是直接面向小学生的，虽然剧本已经写得很好，可它到底是平面的，没那么细致，很多地方需要演员在演绎角色时自己琢磨自己发挥，难度其实很大。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倒不担心这个，他们偶尔有集体找不到状态的时候，这个时候，心细的叶知秋就会让大家停下来，打开投影仪一起观摩别的剧团演出的课本剧。画面中流淌而出的欢快、流畅，从一而终的童趣意味总能触动大伙茫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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