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85章

　　两个人都已经过了五十岁，渐渐步入老年，可是，她们怎么会都把初心给弄丢了呢？

　　到了她们这个年龄，不是应该给年轻的演员们做榜样吗？不是应该无私地把自己的舞台经验、所想所得都分享给他们吗？不是应该承前启后，做好“传帮带”吗？她们怎么会越活越后退，怎么会为了那么一点儿职权斗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萧若兰为自己找过很多理由，想把自己的所做所为合理化，可是找着找着自己都觉得羞愧了。错了就是错了，她得认，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说出的话，不求柳敏然能全部听得过去，可事实上，柳敏然真的全都听进去了。萧若兰那句“想当年，我们也是和知秋一样意气风发、青春洋溢的孩子”一出口，柳敏然就已经被打动。

　　岁月一定会改变一个人，而她和萧若兰的感受一样，她们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早把从前那个自己彻底丢了。

　　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嫉妒心也是需要土壤的，就比如柳敏然，她原来唱老旦的时候，也是每天只想着把戏唱好了，很少关注别的。后来萧若兰推荐她当了副部长之后，心态的变化微妙而迅速。她很快适应了新职位，也很快开始用新的立场和角度去看待周围的一切。萧若兰的领导才能并不突出，关键时候又总是不够果断，如果让她来当这个部长，一定比萧若兰做得更好。

　　叶知秋这丫头，实在太优秀太有才华，人缘也太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李团长就会提拔她当部长。毕竟现在领导班子越来越年轻化，尤其是剧团正处于转企改制的关键时期，年轻人更能跟上时代，更有魄力和冲劲，她和萧若兰的年龄摆在那儿，改变不了。所以她对萧若兰并没有太大的敌意，直到叶知秋去了上海，有传言说李团长有意提拔柳敏然当正部长，她刚刚想要压下去的那点儿野心突然又膨胀起来。争斗一旦开始，就会不知不觉走向失控，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几乎变成一场混战。

　　“敏然，我已经向李团长提交了提前内退的申请，我推荐了你做下一任部长。”

　　萧若兰的脸色很平静，连眼神都是真诚明亮的。说完这句话，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在心上的重担也消失于无形。

　　演艺部的工作一团乱，作为部长，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为了维护自己的那点儿权力，舍弃了所有，只为争个输赢。责任心去了哪里，她想都不想。那种感觉，就像斗红眼了的公鸡，现在想想，萧若兰都觉得毛骨悚然。

　　一想到叶知秋，她就更加惭愧，人家小小年纪，知礼知节，进退有度，眼里心里从来都是目标坚定的，任何诱惑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以叶知秋的唱功，去上海发展，到达功成名就的时间只会大大缩短，可她还是毫不犹豫放弃了。

　　反观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还在赌气任性，争一时长短。她没有脸再做这个演艺部部长，甚至都没有脸继续留在剧团里。她仔细考虑过了，叶知秋做演艺部部长完全够格，可是她太年轻了，而且她志不在此，干脆也不为难她了。至于柳敏然，平心而论，她倒是很适合做行政工作，雷厉风行，遇事果断，由她来做这个部长，萧若兰是放心的。

　　“师姐，你怎么……”

　　柳敏然红着脸，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之前是萧若兰推荐她当副部长的，可她是怎么做的呢？当初那点儿淡薄的感激之情早早地就被嫉妒心取代。不疯魔不成活，她的疯魔没有体现在对专业的热爱上，反而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就在今天之前，她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已经妥妥压过萧若兰一头。她万万没有想到，萧若兰大度如此，竟然以德报怨，又推荐她当部长。萧若兰越是如此，她越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个人约的一起吃饭，可是饭菜早就凉透了，她们却一口都没有动。她们从认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静静地坐在一起说了这么多的话，过去，现在，未来，越说越觉得其实彼此是心灵相通的。她们希望京剧团越来越好的心是一样的，希望京剧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兴的希望是一样的。她们都不记得是谁先伸出了手，总之，两人的手到最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

　　演艺部的内部会议上，萧若兰和柳敏然先后做了深刻检讨，说到动情处，两人都是眼眶微红，越到最后越说不下去。演员们也都纷纷低下头去，各自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们不是始作俑者，却不知不觉卷入不必要的矛盾之中，迷失了自我。她们两人之后，几个老戏骨也陆续发言，有的平日里便沉默寡言，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时隔三个月，这是演艺部氛围最和谐的一次会议。它更像一道分界线，以前是灰暗，以后只有光明，每个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雨后初霁，只剩晴空万里。

　　春去秋来，又是三年，弹指一挥间，剧团的改制工作经历了艰难的初级阶段，终于渐渐进入平稳期。演艺部下设六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剧目类型，演出行程都已经排到了明年。公益演出、送戏下乡活动、商业演出、世界巡演，几乎都安排得严丝合缝，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转啊转，根本就停不下来。忙归忙，可剧团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阳光般的快乐，他们满足于现在的状态，也越来越热爱剧团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副团长办公室，程旭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做项目策划，早已经筋疲力尽。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本想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没想到刚闭上眼就睡了过去。因为手里还有工作没有忙完，他睡得并不沉。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开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有什么东西盖到他的后背上。

　　心里莫名滑过一丝温暖甜蜜，他迷迷糊糊地出声：“小秋，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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