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闲下来的梁尚燕还真有些不适应,这一天的时间怎么就这么长啊!早上,早早睁开眼睛,就在屋里摸摸索索半天,好像干了点什么,有好像什么都没有干。
好不容易起了出门的兴致,走到外面,跟人家好多人都不熟,也没什么话说。只有拿起画笔在家里写几笔字,画几幅画打发一下时间。
王一平倒是如鱼得水,整天不是下棋,就是打太极,最近又迷上了一个叫空竹的玩意,简直忙得不亦乐乎。他害怕冷落了梁尚燕,极力邀请她跟自己一起,偏巧梁尚燕对这些运动都不感兴趣,王一平也是无奈。
不过,倒也有新鲜的事情发生,项枣花的女儿翠翠大学毕业在机关里待了两年,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要出来找点事情,她想在梁尚燕的公司里历练一番,所以找了过来。
尽管对项枣花很不待见,但是,她 这个女儿还是很让梁尚燕欣赏,小姑娘身形高挑,面容清秀,根本想不到是项枣花这样的妈生出来的。
胡翠翠在王爱民的安排下,做了总经理助理,梁尚燕还是董事长,却再也不轻易过问公司的事情。至于如何安排胡翠翠全权由他负责。
翠翠很是灵性,察言观色很是到位,深得王爱民的器重,在公司不长的时间内就站稳了脚跟。这孩子也知道感恩,隔三差五去看望一次梁尚燕,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由此,梁尚燕也获知了项枣花的一些事情,那些年,跟梁尚燕竞争不过,只好转让了店铺,给别人的后厨帮工挣点工资养家。
大柱的矽肺病越来越严重,最后不得不上井做一些轻松地活,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找了一个农村来的姑娘,凑凑合合地结了婚,婚后没两年,就生了一个男孩,算是安定下来了。
二柱在农村待了整整十年,在最后一批知识青年进城的时候,终于回来了。矿上招工,直接当了 一名矿工。不过,他比他哥幸运,各项的防护措施也到位,所以没什么毛病。
二柱也成家了,是跟他一起下乡的一个女孩,两个人在一个知青点多年,彼此也了解,所以上班的头一年项枣花就给他们办了事,如今守着项枣花过日子。
说起她妈当年的事情,翠翠面上满是歉意,她说她妈早就知道错了,却抹不下脸跟梁尚燕赔不是,心里也是肠子都悔青了。
梁尚燕眯缝着眼睛,回想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两个人都要操持这个家,却都不甘心被这个束缚着,都想去外面施展一下自己,于是相约走出家门走上工作岗位。
算起来,项枣花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人,她的小偷小摸,她的唯利是图,她的自私自利,都源于她的生活经历,要不是胡队长那么早的因公离世,这个家也是一个完整的家,那么,也轮不到项枣花出头当顶梁柱,自然也不会做下如此多的错事。
这么一想,对项枣花的怨怼也就淡了许多,而且这两年项枣花的身体也不好,一到秋冬,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严重的时候甚至下不了床。
时间久了,二柱媳妇也不是很高兴,毕竟谁也不愿意成天伺候一个病人,免不了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有点不客气,二柱护着他妈,两个人免不了口角,项枣花听在耳中老是暗自垂泪。
操劳了一辈子,还是如此晚景凄凉,梁尚燕听了也忍不住唏嘘,往事如风,那些所谓的恩怨早就消失在岁月之中,渐行渐远了。
梁尚燕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听翠翠这么一说,倒是萌生了去看看项枣花的想法。矿区现在也建起了成片的家属楼,因为照顾项枣花,二柱家要的是一楼。
站在单元门口,梁尚燕左右打量了一下,一楼的地基不高,从外面踮起脚能够摸到窗户。她试探着在玻璃上敲了几下,就听见屋里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慢慢移过来,一颗苍老花白的头颅出现在窗户上,梁尚燕定睛一瞧,不是项枣花有是谁?
项枣花朝着外面打量了好半天,得到确定眼前的人是梁尚燕的时候,瞳仁瞪得老大,慌慌张张朝屋里躲去,跑了几步,才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她的家。又刹住脚步,慢慢挪了回来,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瞅着梁尚燕。
梁尚燕又敲敲窗户:“嫂子,是我,燕子!”
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样,项枣花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里杵着的拐杖却在微微抖动,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两个人都在找寻对方昔日的影子。
不一会儿,项枣花从窗户前面消失不见了。梁尚燕神色黯然,既然故人不愿相见,也就不勉强她了,好在到底看了一眼,知道她无恙就行。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项枣花站在门口,冲着梁尚燕喊了一句:“进来吧。”
蓦地,胸腔里一股酸楚涌了上来,梁尚燕的眼角湿润,她手里拎着两盒点心,慢慢地朝着屋门走过去。
项枣花侧着身子,让她进了屋,屋里不大,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房,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还有一个阳台。
项枣花领着梁尚燕到了阳台,这里摆着一张床板,旁边堆积了一些衣服,看样子,项枣花现在每天在这里休息。
相比年轻时候的能说会道,现在的项枣花沉默的有些让人压抑,一直用无神的双眸注视着眼前的梁尚燕,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嫂子,你的病好些了吗?”
梁尚燕伸出手拉住那双青筋毕露的粗糙手掌,轻轻地摩挲,因为没有男人的帮衬,项枣花吃了不少苦,想起这些,梁尚燕还是有些心疼,拿出几块糕点让她吃。
起初,项枣花迟疑着不敢接,身体一直往后缩,等到缩到墙根的时候,又惊恐地抱紧身体,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梁尚燕。
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一副模样了?曾经以为的口舌之争,曾经的利益纠纷,到现在这个地步,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计较的意义了。
终于,项枣花像是恢复了一些记忆一样,接过了她手中的点心,像个孩子似的舔了一口,然后憨憨地笑着说:“甜,甜。”
梁尚燕忍住泪点点头,急忙背过身去,擦掉了刚才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又赶紧转过身,笑着对她说:“嫂子,慢慢吃,别噎着了。”
项枣花一口一口地咬着点心,像个贪吃的孩童,嘴角的点心屑涂得到处都是。梁尚燕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纸巾,轻柔地给她擦拭。
忽然,项枣花咧嘴,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这笑容,差点又让梁尚燕哭了出来。她将项枣花一把揽在怀里,所有的怨气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二柱回来了,非要留梁尚燕在家吃饭,其实饭菜也很简单,都是些家常菜,胡二柱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是,梁尚燕却吃得津津有味的,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还是王一平不放心,骑着自行车过来接她,梁尚燕才恋恋不舍地跟他们一家人告别。
坐在慢慢向前的自行车上,随着车轮的转动,梁尚燕的心里也在不停地旋转,刚才走的时候,她悄悄地在项枣花的枕头下面塞了一千元钱。
平常的日子,自然过得捉襟见肘,更何况一个有病有灾的人。虽然项枣花也有一份养老钱,可是数目少得可怜,只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怎么?又原谅她了?”
王一平回过头来看一脸惬意的梁尚燕,车前面的手电筒亮了起来,一束光照着前进的路。这是一个仲夏的夜晚,空气中弥漫在槐花的丝丝缕缕的香气。
梁尚燕顺手拂去风吹过落下来的槐花,看着地下犹如铺满了一层白雪,笑着点点头。不远处的树荫下面,有一位老人,大概刚吃过晚饭,拿出小提请悠闲自在地拉起来,梁尚燕不知他拉的是什么曲目,却觉得曲调活泼而清越,十分让人陶醉。
“我还以为,你跟枣花嫂子要老死不相往来呢,没想到,还没老,就和解了。”
梁尚燕听出丈夫口吻中的调侃,却也不以为意,释怀之后的放下,对项枣花来说是一种轻松,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如释重负。
矿区在多年的改造治理中,越发显得朝气蓬勃,相对而言,矿工的工作和生活都是安稳幸福的。
王一平忽然问道:“怎么样?矿区的变化还是日新月异的吧?”
梁尚燕赞同地点点头,这其中必然还有丈夫的一份功劳,他如此得意,除了夸奖现任的领导以外,也是对自己多年的工作的肯定。
两个人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缓慢前行,夫妻之间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这种默契带来的亲近感,让他们俩即使不说话,也并不觉得安静,甚至不觉得尴尬。
这种感觉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正做到却是很难很难。有一句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相处到老还是陌生的,然而有的人只是停下来见了一面做了短暂的交谈便可以一见如故。
他们之间的情谊,真的是岁月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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