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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说客

　　既然上门就是客，这样的道理霍思云还是懂的。端着两杯热茶放在院子的小桌上，听到他们两口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谢，微微颌首。

　　霍春明的烟袋锅子一直没闲着，吧嗒吧嗒地声音比平常响亮许多，崔镇长也不慌，指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给罗爱华讲着。

　　看着人家两口子在自家的院子里谝闲传来了，霍春明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他敲了敲烟锅子，清了一下嗓子，索性来个开门见山：“崔镇长，您视察完了吗？”

　　嚯，这家伙火气还不小呢！崔镇长慢悠悠站起来，拿起他刚才放在脚边的浇水壶，不紧不慢地浇起花来，口中慢悠悠地说：“我啊，今天不为公事，是为私事。”

　　“这就怪了，你是镇长我是农民，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

　　“我啊，今天和老伴想来你屋里讨一碗长面吃。”

　　这长面啊，是西北的一道特色小吃，做法极有特色，讲究“三光”，即手光、盆光、面团光。用擀面杖将面饼推开，擀成大大的圆饼，然后用刀切出细细的面丝，粗细一致，宽窄相同，煮熟后，将面在加了醋的凉开水里浸泡片刻，再浇上以大肉臊子为主的汤，撒上蒜苗，香菜，最后浇上油泼辣子。

　　这里的人，逢到过事情，也就是喜事，诸如老人过寿，孩子满月，娶亲嫁女，逢年过节才能出现在饭桌上，原本寓意“长长久久，常来常往”，所以到谁家能有一碗长面招待，那是一种尊重，一种愿意来往的情谊。

　　此刻，听着崔镇长主动讨要长面吃，霍春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这样的官啊，我们高攀不起！饭食倒是可以给你弄，不过不是长面，而是一碗糁饭。

　　在西北人眼里，相亲的人进门，主人家如果端上来的是一碗长面，表示这门亲事认可了，今后两个年轻人可以常来常往。如果端上来的是一碗糁饭，那十有八九是姑娘家里不满意，无意再联系。

　　“长面没有，糁饭倒是管够！”

　　这个老汉，犟的可爱！崔镇长不怒反笑，蹲在他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烟锅子，熟练地点燃一锅烟丝，优哉游哉地抽了起来。

　　“老哥，为啥放着长面不给，偏偏给碗糁饭咧？”

　　既然镇长都这么开门见山，他也不用捂着盖着了，霍春明闷头说了一句：“为啥？两家娃娃不般配！”

　　“嘿，你这不成了老顽固了吗？般配不般配，不是你老汉说了算，要看人家两个娃娃的心意！”

　　“我女子也是这个意思。”

　　霍春明堵得很快，看你还能说出大天来，不乐意就是不乐意！

　　崔镇长也不着急，用眼睛暗示罗爱华带着女子出去走走，自己跟这老汉单独掰扯掰扯。

　　几十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罗爱华拉住霍思云的手，让她陪着自己去村里四处看看。霍思云给大递了一个眼神，却看他压根没反应，只好跟上罗爱华出门了。

　　霍春明看着消失不见的两个女人，回过头来，直耿耿地盯住崔镇长：“好了，人都走了，有话直说吧。”

　　“老哥，你给我说说，除了你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其他还有啥对我们不满意的？”

　　经他这么一问，霍春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你还别说，敲了好几次脑袋，都没有想出来其他的理由。

　　“老哥，这种门第的观念都是以前的老观念，早该扔了！”

　　崔镇长拉开了长谈的架势，跟霍春明脸对脸的坐着，说起自己从小家里缺吃少穿的苦日子，说起他在农村插队的十年，从一个还没有耧高的少年，一直成长为一个结结实实的庄稼汉。说起自己制服一头黑驴的惊险，差点把命搭在那个小山村里。

　　霍春明没想到这个每次开会坐在主席台上的大官，居然说起咱农家的事情头头是道，心里讶异不已。吃过苦的人，都知道那一段难肠的岁月，知青们吃不上饭，就去偷老乡们正在下单的老母鸡，被人家抓住了，只好卖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赔给人家。

　　崔镇长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贫困的家庭，带给他的不仅是捉襟见肘的生活，更多的是对生活的隐忍和坚持。

　　他说自己为了考上大学，每天晚上学习到鸡叫头遍才睡，劳动休息的半晌还要拿出书本看看写写，下的功夫啊，真是老鼻子了！

　　心中的壁垒在崔镇长的讲述中一点点松动，同时代的人经历都大同小异，那些个日子，谁家都不富裕，也不会在意家庭条件，成分倒是成为首要的条件了。

　　“你看，老哥，我这腿上还有黄牛留哈的纪念呢！”

　　崔镇长挽起裤子，在小腿肚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直通脚后跟，因为岁月久远，疤痕明显发黑，就像腿上趴着一只浑身长脚的蜈蚣一般让人看着瘆人。

　　霍春明从那伤疤上就可以断定那是一种怎样惨烈的场景，通常黄牛是温顺的，可是一旦遇到什么惊吓，就会发疯起来，人们如果躲避不及，被牛角开膛破肚都是有的，腿上留这么伤疤也是万幸了。

　　眼看着崔镇长噙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的正美，霍春明也不好要回来，从墙上摘下来一个备用的烟锅子，也燃上了。

　　“再给你说说我这个泥腿子咋娶到城里的漂亮婆娘的，想不想听？”

　　崔镇长冲着霍春明挤挤眼，这种隐私，肯定具有吸引力。霍春明本想嘴硬地说句：不稀罕。可是到底心里的好奇心作祟，虽然脑袋没有转向崔镇长，耳朵却早就支棱起来了。

　　“要说门不当户不对，我们两个才真正算得上是门不当户不对呢！”

　　他家的贫困那是有口皆碑的，就连当时结婚的衣服都是借的，当天晚上就还给人家了，面对家徒四壁的新房，罗爱华差点哭出来，想到了苦，想到了穷，可是这么苦这么穷还是突破了想象的底线。

　　人一辈子所有的东西只有靠着自己奋斗才踏实，崔镇长对于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没有丝毫的骄傲，反而跟霍春明说这是自己幸运，也是组织上信任，没什么值得炫耀的。罗云熙说的不错，从本质上说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职人员，是个人民的公仆。

　　霍春明不是个老顽固，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他不希望自家的女子去攀什么高枝，更没想着拿女儿去做交易，要什么天价的彩礼，他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将她一辈子像他一样捧在手心里。

　　虽说是小门小户的孩子，霍春明却自认为自己心里没有一丁点重男轻女的思想，两个娃娃谁有本事就是砸锅卖铁他都要供着上学，就是思乡自己不争气，看着书本就跟看到仇人一样，根本念不进去，要是跟他姐一样，他老汉做梦就笑醒了。

　　今天，跟崔镇长的一席话，让霍春明明白，哪家都有哪家不容易的地方，你就说这镇长吧，他要是不说，你就整天看见他拿着发言稿念念，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又威风又清闲，哪里明白他受的苦不比咱们这些老农民少一分呢！

　　两人谈的热络，好多话题都产生了共鸣。霍春明起身到屋里拿出一瓶青稞酒，这还是思云上大学的时候给他买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拿出来招待贵客。

　　桌子上两个酒盅，一碟花生米，一碟咸酒菜，两个人喝得面红耳赤，呼兄唤弟十分热闹，崔镇长也不管罗爱华究竟和霍思云谈得如何，只管与霍春明推杯换盏，喝得爽快！

　　罗爱华和霍思云相携爬上了附近的刘公山，这座山海拔不高，只有五六百米，这种强度想来罗爱华还承受得了。她们慢悠悠地上山，一路闲聊，四下张望，欣赏着红叶黄花，层次丰富的景色。路边，有核桃树，掉落的青核桃满地都是。霍思云俯身捡起几个，用石头轻轻敲开外面的青皮，砸破硬壳，里面雪白的果肉就呈现在眼前。

　　罗爱华接过她递过来的果肉，放进嘴里，一股香甜的味道霎时弥漫在口腔之中：“好香，好甜。”

　　霍思云看她爱吃，又剥了好几个，罗爱华也不推让，都吃下肚里。霍思云突然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霍家洼的村东头的那一片防风林里，也长了几棵野核桃树。母亲早早去那里捡地下掉落的果，也用竹竿去敲，眼看着一布口袋就装满了。

　　母亲拿回家，先是放在一个袋子里捂两天，然后用脚将残留的青皮踩掉，用水淘洗干净，一半晾干留到过年吃，一半剥出果肉等她放假回来吃。

　　母亲常说，这东西补脑，吃得多了，就把学上哈了！当年，霍思云考上大学，母亲就曾骄傲地介绍经验：让娃多吃核桃，补脑子咧！

　　天色渐晚，两个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两个老汉喝得正酣，崔镇长全然不顾夫人一刀一刀犀利的眼神，大声大气地跟老汉推杯换盏，嚷嚷着要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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