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大漠壮歌无须全(十)卧虎口(下)
张静这一次认真地打量了这小子一下,这家伙看上去满脸大胡子,真的像是中年人,其实,仔细看,那清澈的大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孩子般兴高采烈的表情,这是属于青少年人才有的那种纯真感情的流露。
其实,这一场怪风并没有尼格麦提说的那样一直刮下去,需要两三天才会停下来。
到了凌晨,大家都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地打盹呢,魏长青的大嗓门突然响彻了整个车厢:“嘿!大风没了!都醒醒......”
尼格麦提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趴到车窗上,抹去窗子上的尘土,可惜,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因为车窗的外面也是一层灰黄的尘土。
魏长青道:“你过来,好好看看,这场大风是不是算是过去了?”
尼格麦提赶紧跑到魏长青身边的窗子前,车窗已经打开,没有风吹进来,但是,天空灰蒙蒙的,一股子土腥气在涌进车窗,冷!真冷!尼格麦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不可能啊?这风真的停了。”
魏长青笑道:“停了好啊,等会咱们就可以下车去检查一下设备,新的工程可以立刻开始动工了。”
张淘金哈哈大笑:“你小子别是希望这场大风真的刮上两三天吧?”
尼格麦提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那个三等功就算了吧,我的预测不准。”
魏长青一巴掌乎过去:“胡说八道什么呢?昨天的那种险恶情况全都是依赖你的预测,大家才避免了伤亡,贵重的设备也被包裹严实了,避免了更大的损失,立功,就是立功,你傻掉了不成?”
尼格麦提嘿嘿的傻笑着,也不回话。他转头定定地看着车窗外面:“应该还要过来一场风的,不然,这沙土面子需要好久才能飘下来。”
张淘金道:“除非下雨......”
尼格麦提突然使劲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下雨和下雪都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突然想起了这种怪风以前也是有过的。
毕竟我在大漠边缘生活了二十多年呢,这种风我们管它叫做过乡龙!非常讨厌的,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鬼地方,不然一直要吃沙土了。
这种风经过的地方宽度不会超过五到十公里,只要咱们离开这里远一些,就没有这些讨厌的沙尘了。”
魏长青哈哈大笑:“你小子就是我们的福将啊,好,既然你们都醒过来了,那就检车一下车辆和设备,咱们立刻转场!离开这鬼地方。”
他说完,就开始联系其他工程场点,让那里的负责人赶紧组织职工们转场。
可惜,有的点,立刻就回复了他,有的点即便是有了回复,也时断时续,声音模糊不清楚。
“这里就是这样,磁场不稳定,干扰很大,稍微阳光强烈一些,或者出现这种恶劣天气,就会影响手台通讯,即便隔着一公里甚至几百米都听不清楚,你这种只有所谓的十五公里的玩意儿,不管用。
你试试手机,看信号怎样?”尼格麦提给魏长青提醒。
魏长青无奈地放下电话:“都是一样的,还有俩点的负责人联系不上。算了!大家听着,赶紧吃点压缩饼干,喝点矿泉水,然后,抓紧时间转场!”
张淘金笑呵呵地道:“我想喝点热乎的小米粥,有吗?”
张静一巴掌乎过去:“想得美!”
张淘金道:“完了,你完了。自从来到大漠,你添了好多坏毛病,比如,说粗话,动不动就动手打人,这可是不对的……”看到张静大巴掌又扬了起来,他赶紧闭嘴,开始从张静那巨大的旅行包里,掏吃的和喝的。
队伍转场到卧虎口,也就是当地人叫做绿岛附近的场地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卧虎口其实就是一个古老相传下来的传说中的地名。
这里没有形似老虎的山或者峰岭,也没有其他和老虎相似的大石头。
尼格麦提给张静他们解释道:“这里原先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敌方的人过来了,就犹如进入了老虎嘴,所以就成了卧虎口。
几百年前,这里除了那条著名的山梁道,还是一片汪洋呢,现在好多地方已经成了沼泽。
只是近些年,由于大力地植树造林和河流改道和改造,这里的水源又开始急剧地充沛起来。
也因此,绿岛城才有了二水源工程,以解决城里的工业用水和饮用水问题。
从河流里引出水源,用相应的技术支持提升和加压,经过管道输送,最终进入自来水厂,然后,成为可以饮用的水。”
谢正伦和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者过来迎接他们。
魏长青紧紧地和他们握手,介绍了张静。然后不等他俩说话,就开口了:“赶紧的,我们都要洗澡,刷牙漱口。这嘴里都是泥腥子味,有话等会再说。”
谢正伦哈哈大笑:“既然来到了大漠,不吃一两斤沙子,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来过大漠。这可是很有意义的经历,好好记住吧。”
魏长青薅住谢正伦的后脖颈子,把他提溜得离地半尺:“老子叫你幸灾乐祸,赶紧烧热水,你亲自烧,我要好好洗洗!”他说完,就这样带着谢正伦走了。
张静知道,他有事情要和谢正伦说,就笑着和韩工打招呼:“您老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跑来受这个罪?”
韩工笑道:“我身体还行,以前常年在这里工作,经验还算是丰富吧,这一次过来,就是看看,工程不难,就是要吃点苦。你要准备好感冒药之类的药品,估计这一次要有好多人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中工作了。”
又经过将近三天的准备工作,所有的岗位职工全部到位,工程安装和吊装工作开始了。
张静通过观察,才真正确定了魏长青所说的,这个工程对于公司来说根本就是小打小闹的事情。
不用焊接,不用防腐,只要用对口器拉贴之后,套紧了管道接口,就严丝合缝地滴水不漏了。
不仅如此,这玩意据说使用寿命比钢铁的管道还要长太多了,只要埋进了地下,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也不会被降解。
如果没有人为的原因和其他特殊原因,起码五,六十年之内可以常规使用,不会出现问题。
而且,这种管道比钢管的价格低了好多。
唯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采取得是直线铺管,这样可以大大节约管道的使用量,成本更低。
只是,这样一来,一路上必须通过各种低洼、泥泞甚至是小小的沼泽地段。
而公司由于第一次做这种工程项目,防水衣准备的严重不足。没办法了,只能换班连轴转工作了。
下班的职工,把防水衣脱下来,接班的职工穿上。
只是这样一来,工期就得不到保障了。虽然甲方没有表示任何不满,甚至还主动提出可以延期完工,但是,这个以铁人精神著称的公司和各个工程队选拔出来的优秀职工们,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好意?
再说了,这个工程属于半支援的性质,工程恒结束后,还有更大难度更高的工程在等着他们呢。
于是,张静在工程最后的四十八个小时里,凭借着他强壮的身体,只穿着大裤衩子就跳进了冰冷的带着冰碴子的泥水沟里!
张静本来是想喊一嗓子:兄弟们,跟我上!这是张静自己认为,自己第一次有资格在职工们面前这样说话。以前,有资格这样说话的,都是李进才和陈实功和苟训章他们。
张静深深地知道,现在流行的都是:你们给我上!
而当初自己刚进入管道队伍的时候,那些头头儿们可打死也说不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只是啊,他看到了不等他喊出这句话,那些没有防水衣的兄弟们就像下饺子一样全都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泥水沟!
这让他的心里十分感动,又十分羞愧。
所以,在整个施工过程中,他只是埋头干活,没有说一句给大家鼓劲的话!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真有人指出来张静也说过鼓劲的话,他只说了两句:“这个工程虽然只有不到十公里,对于我们来说,它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它可是我们这个行业的第一次!”
其实,他说的只是一个事实。
他知道,这些职工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职工!这些职工里面有一多半都是dang员!剩下的那一少半都是团tuan员和rudang积极分子!
除了魏长青朝着他吼叫了几嗓子,被他瞪了一眼就偃旗息鼓地跑去别的地方忙去了,其他搞后勤的职工,到了最后的几小时,干脆也跳进了泥水沟!
毕竟,这种基本上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大家看几眼就能干得很好。
就连张淘金,也手里拿着照相机,跳进了泥水沟里,给一个又一个在冰水里奋战的职工拍下了他们的英姿。
其实,说英姿有点夸张了,应该是泥姿。后来洗印出来的照片上,包括那些穿着防水衣的职工,没有一个不是泥水满头满脸的。
他们头发上流淌着带着冰碴子的泥水汤子,只露出大白牙,朝着镜头笑着,手里不停地工作着。
职工们的这种不怕苦,不怕寒冷,甚至不怕死的敢打敢拼的铁人精神,深深地感动了当地官府的有关负责人员。
一直在监督工程情况的甲方技术监理,看到这支令他想象不到的钢铁般坚强的施工队伍,几乎是见到一名职工,就挑一次大拇指!
他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看到了什么啊?我看到了一群天上的雄鹰!我看到了矫健的雪豹!你们每一个职工,都是真正的卡哈尔曼!(维语:英雄)”
一位城里的头头儿特地赶过来,带来了保温桶装着的食物。他给职工们送来了滚烫的里面有大块羊肉的羊肉汤、馕饼和当地的各种美食。
说来也怪了,工程圆满地结束了,而从来极少感冒的张静,这一次居然感冒了,而且高烧不退。反倒是那些紧跟在他身后跳下冰冷的泥水沟里的职工们居然一个感冒的都没有!
其实说起来,本来他也应该没事的,就是因为他过于相信自己的体格了,先是用热水洗了澡,出了一身大汗,他本来就怕热不怕冷,所以,他打开了窗子,正好一股股的冷风吹进来,让他感觉特别舒服。只是啊,这一热一冷互相对撞的结果,导致他当夜就感冒开始发烧了,而且,一上来就是高烧不退!
除了医生过来打针和输液,魏长青不让别人靠近张静,理由就是怕传染给别的职工。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他当病人。
他亲眼看到了,卧虎口的这场硬仗,张静始终坚持在第一线。
在冰水中跋涉甚至差点被带着冰碴子的泥水淹没,这是因为张静要给后续工作的职工们趟出来一条安全的道路。
一边探路,还要一边排水,这工作量下来真的能把人累个半死。
再坚强的汉子也经不起这样的连续不眠不休的紧张工作,张静的身体再好,也是个普通人,虽然也是因为他太任性,太相信自己的体能了,所以,他躺倒床上起不来了。
张静这一次病的很重,他这辈子都没有感冒过,这是第一次感冒发烧,高烧不退整整两夜三天了。这三天里,魏长青衣不解带地单独自己一个人照顾张静。而且,这三天,他不允许任何人接替他照顾张静。
没有其他原因,张静烧得说胡话了,这些胡话和两人的友情和感情无关,也和其他人无关,甚至没有提到燕红梅和他的儿子。
就因为,张静高烧中说胡话了!说胡话了!说胡话了!
而张静在昏迷中说出来的胡话,在魏长青看来,全都是真话!是别人非常想说而不敢说的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话!
而真话,在好多时候才代表着真理。
魏长青认为,张静的在昏迷的情况下,在高烧中无意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dang员顽强地坚持他的初心,坚持他为之奋斗半辈子的信仰的真情流露!
这让他在非常恐慌中,又透露出一种非常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愿望。
可惜,张静那强悍的精神上的、信念上的以及信仰层面的自制力,在每到关键的时刻,他说的那些胡话,就会突然停下来,不再说半句话!
Dang的组zu织纪ji律lvxing此时此刻在张静的身上表现得非常鲜明。哪怕是陷入了昏迷状态,他的信念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哪怕是半句胡话也不会再说!
这种戛然而止的状况让魏长青恨不得从张静的嘴里把那些话掏出来!
一个处于迷惘期的少年就和现在的魏长青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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