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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爬冰卧雪吃沙子等闲事也

　　“哈哈，这个大嗓门的家伙姓王，叫个女人的名字王荣，他是工程队的管理员，也是炊事班的管理员。我断定这家伙一定会来，而且一定会烧几大锅足够一百多口子人吃的红烧肉……”

　　“红烧肉啊！大块的红烧肉啊，雪白的大馒头啊，今天没有窝头和高粱米饭！快来啊，管够啦，饭票菜票明天结账……啊，呸呸，这沙子进嘴里了……”

　　李教导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王的大嗓门给盖过去了。只是因为起风了，他张着大嘴，风沙自然就跑到他嘴里去了。

　　此时，仔细看看东方隐隐约约出现的金星位置，依照张静的经验，正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

　　金星在凌晨出现，叫做启明星。傍晚黄昏时出现则叫长庚星。

　　再过一会，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了。

　　看到这些参加返工的党员和入党积极分子以及共青团员们一窝蜂地朝着摆放着好几个巨大的保温饭桶跑过去，看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农民工们，张静有些为难。

　　他刚来，没有饭票和菜票，他带着的这六个农民工也没有那东西，他们都是自带干粮的。这夜宵或者是早餐怎么算？

　　“小张，跟我走，还有你们几个，虽然你们也犯了错误，没有及时通知工程队武大全作假坏了规矩的事情。但是，通过观察，你们工作上还是很卖力的。这顿饭算我请你们的。”李教导员非常及时地赶过来，拉着张静，喊着这些农民工一起朝餐车走过去。

　　起风了，老王的大嗓门又吼了起来：“把所有的饭桶都盖上，进了沙土，老子让这些饿狼一样的家伙们把你们啃了吃！”这是他对炊事班的人说的。

　　李进才笑呵呵地道：“晚了，我看到一股子旋风正好从餐车上经过，我估计，沙土已经进了饭桶里。馒头还好一些，吹吹沙土还能吃，那些红烧肉肯定吃一嘴沙土了。不过，就是这样，小张你看着，等一会，一块红烧肉也拉不下，全都会进了这些家伙的肚子。爬冰卧雪吃沙子，对于我们这些野外施工的管道工人来说，等闲事也。”

　　他嘴里说着，脚下走得越来越快，后来开始拉着张静跑了起来。身后的农民工们，紧紧跟在两人的身后，一步不落。

　　张静看到，差不多上百人一起冲向餐车，等自己几个人赶过去，可能连肉汤都没了。

　　等来到近前，张静才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和他在农村农忙的时候开大锅饭完全不同。

　　在生产队里，只有有这个机会，为了多争一口肉吃，马勺挥舞，骂声不绝，简直就是混乱一锅粥。等到饭食抢完，大家立马恢复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这就是村里的特色。

　　张静看到的面前的情况，居然一下子变得非常有秩序起来。

　　先是入党积极分子打饭，然后是共青团员们打饭，最后才是共产党员们和队里的各级领导们打饭。

　　似乎第一工程队所有的工人都知道了张静以前在农村插队时候的事情。知道他也是党员，还是干部，即便现在没有职务，说不定明天就成了团总支书记。看到他排在打饭队伍的最后面，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据通讯员小王对他说，没有人过来劝说他到前方去，这是一种尊重。

　　在当时，这是一种荣誉！真正的荣誉！

　　小张告诉张静，李教导员多次说过：吃苦在前，有困难在前，有危险在前，这是党员的义务和责任。这一个优良的传统，从这支队伍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被李进才和陈实功这两个从战场下来的老战士贯彻下来了。

　　用李进才的话来说，党员是实践我们党为人民服务的具体体现者。共产党，没有自己的利益。如果说有，那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共产党只是带领全国人民走向富强，让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国家快速强大这个康庄大道的领头人，她并不会寻求自己的特权。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张静的心里犹如波涛起伏。

　　这是一支值得他用生命来维护的队伍。此前用来做托词的赚钱养家的借口，从今天起，他再也不会说出口来。因为，那是对这些思想上很纯粹的人们的不尊重。

　　其实啊，张静在安次县城时候，面对张副主任说的那些话，什么多赚钱养家，什么为了照顾妹妹，有一多半那些个老政工人员是不相信的。

　　他不相信张静的觉悟会那么低，这样想来，张静积极要求来最基层工作，就是一种表态：哪里困苦、哪里工作环境艰难，就到哪里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当时，那些话还真的是张静的心里话。

　　整个工程队，五百多口子人，党员和入党积极分子还有共青团员就占去了三分之一强！这只队伍如果还不能打硬仗，打胜仗，就说不过去了。

　　“喂！大个子，新来的？你就叫张静吧？赶紧的，吃饭！”大嗓门就在张静的头顶炸响！

　　张静从沉思中醒过来，就看到一只人头大的搪瓷大碗朝着他的脸塞了过来。

　　“快！用衣服把碗口盖好，不然这红烧肉就糟蹋了。”大嗓门又着急的喊道。这是老王在急切地提醒他。

　　还没等张静反应过来，一阵大风裹挟着灰尘和枯草叶铺天盖地的扑了过来。

　　碗里顿时落满了这些脏东西。

　　“没见过吃饭还走神的，算了，这碗菜算我的。我给你再盛一碗。”大嗓门老王笑呵呵地道。

　　“你记住啊，在野外吃饭，一定要首先保护好自己的饭碗。不然，这种沙土会一直沉到碗底，吃到最后，你都会感觉嘴里都是土腥子味还磕碜。”老王笑呵呵地又道。

　　张静点点头，这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他的话必须听。

　　“这碗菜，还是我吃吧，本来就是我不小心才进了沙土的......”

　　“不行！我是老党员了，你才入党几天？我党龄都比你年龄大吧？你等着，小邹，你赶紧的，再盛一碗，不对，等一会这阵风过去啊！你小子怎么这么笨呢？”他的话不好听，但是实诚。

　　张静的心里暖暖的，对皱巴道：“你小子不在城里当厨师，跑到队里当厨师啦。不感觉这里很苦吗？后悔跟着我来吃苦吗？”

　　皱巴也是个直诚人：“不后悔，这里赚钱多啊，家里太困难了，我下面还有四个弟妹呢，都是吃死老子的年纪，缺钱呢。我自己一个人的工资，比我爸妈工资加起来都多。食堂吃饭还管饱。哈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后什么悔啊！”

　　打完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微弱的灯光下，听着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吃饭，还不时听到人们嘴里传来嘎嘣嘎嘣咬到沙子的声音，张静感觉一切是那么的美妙。

　　一群人一起在大风里吃饭就着沙子，居然能吃出一种幸福感来。这让张静心里十分感慨。

　　这人啊，就是这样的，只要和有着共同理想的人待在一起，即便是吃沙子，心里也高兴。

　　如果没了精神信仰，没了理想和追求，加上心里阴暗，哪怕他吃蛋糕蘸蜂蜜，也会吃出苦涩的味道来。

　　好多不认识的人，端着饭碗凑过来笑呵呵地和张静说话，哪怕点点头，笑着打个招呼，都透着那么真诚。

　　“我在旁边干活的时候，一直在看你带着那几个农民工干活，而且，观察了你很久，不错，是个责任心很强，又不惜力的实干家。不像那个混账武大全，那小子奸懒馋滑坏都占了，还是个财迷。你很好，可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不去工种更好的机械手或者起重班呢？”苟副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端着饭碗凑到张静身边悄声问道。

　　张静笑笑，冲他努努嘴。苟训章一回头，看到的是李进才那双目圆睁，怒容满面的恶行恶相。立刻站起身钻进了灯影后面去了。

　　“话说，我们台班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给老哥哥个面子，和老李说说，到我们台班来吧？”一个矮胖子凑到张静身边小声说道。

　　张静有点纳闷，这位又是谁啊？

　　旁边的通讯员小王赶紧介绍道：“他叫李奎，第一分队长，也是台班长，不是梁山泊的那个李魁，是一大俩土的奎。”

　　“啪！”

　　一个大巴掌凭空扇过来，扇的是李奎的后脑勺，直接把李奎的脸扇到了碗里。

　　李奎刚要开骂，回头看是李进才，一缩脖子，也跑了。

　　附近的那些志愿参加返工的党员和团员们哈哈大笑起来。

　　张静感觉，很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从他开始带领农民工干活，现在又一起吃沙子开始，张静就感觉到，工程队里这这一群党员和积极分子以及共青团员们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奔波了一天，又不停地工作了半夜，他的身体很累，军大衣穿在身上再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挡住寒风，再加上吃了一大碗红烧肉外加三个足有成年人两个拳头大的大馒头，身上顿时暖烘烘的，心里也暖烘烘的。这种感觉非常好，让人从心底感到踏实。

　　来到一个陌生单位以后那种有点忐忑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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