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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厄运总在不该来的时候来（四）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年底。据可靠消息，后天联勤部党委就要研究师团干部调整配备问题。朱浩洋热切地盼着这一天，副主任的位置离他是愈来愈近了，简直伸手就可以够得着。

　　早上上班，朱浩洋早早地去办公室，把一天的工作排在自己的本子上，按照轻重缓急编上序号。今天公事私事加一起八件，每件都颇有份量，如船运大队文化活动中心改造进展程度，这是上级要来作为文化场所建设现场会会场的；再如，听参加演讲比赛的选手演讲，这也关系到能不能在军区或联勤部取得名次问题，等等。

　　在办公室里一通通电话打出去，需要的信息就回来了。突然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过去，片刻他想起来了，是纪检处长，姓什么来着？估计是去季大林主任的办公室。朱浩洋脑子里转着，他来准没好事，又是接到什么检举信了。

　　约半个小时，朱浩洋接到季大林的电话，说你过来一下。朱浩洋心里咯噔一下咯噔，纪检处长还没出来呢，这时叫我去会有什么事？朱浩洋心里打着小鼓走过去。

　　进屋后朱浩洋跟纪检处长打了个招呼，主任说你坐，叫你来有些事问一下。

　　看主任和处长的脸色，朱浩洋不知出了什么事，想必是一件大事，要不然两个人的脸不会一直绷着，尤其是季主任以前不是这样的。

　　季大林问：“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朱浩洋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

　　“要不要我给你提示？还是你自己回想一下，看有没有做过对不起组织，对不家庭的事？有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

　　朱浩洋让季大林这一问给弄懵了：“我真想不起来。而且确实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

　　纪检处长唬着脸：“你自己说出来，跟我们调查出来的后果可是不同的。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朱浩洋对纪检处长的这句话十分反感，自己犯下什么错误了？有什么需要坦白的？朱浩洋厉声道：“不要吓我！你要记住我是共产党员，是军人，不是你吓大的。你们认为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调查。我相信自己经得住查，真金不怕火炼。”

　　在处理告状信中，纪检处长还从没有遇到过朱浩洋这样敢顶撞的人。纪检处长也被激怒了，他气呼呼地说：“好。我们会查清的。我建议党委留置你。”

　　朱浩洋这回真的懵了：“主任，是不是搞错了。”

　　季大林不软不硬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态度好一点也不至于这样，接受调查吧！我只有一句话跟你说，那就是实是求是。”

　　朱浩洋道：“工作上还有一大滩子事，怎么办？”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现在的工作就是配合上级调查。”季大林脸阴着。接着对纪检处长说：“对他照顾一点，平时工作上还是不错的。”

　　这是深山里一个单位的招待所，在一楼紧里头的一个房间里有两个兵已经在那里等着。朱浩洋进了房间，才意识到这下子完了，真的被留置了。他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大声叫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处长来见我。

　　纪检处长吃完午饭又睡了一觉，才来找朱浩洋“谈话”，同来的还有保卫处一名干事。纪检处长仍然是审问的风格：“朱浩洋同志，我现在还叫你同志，是因为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等事情搞清楚了，你是不是我们的同志，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你不配做我们的同志。”

　　朱浩洋不等他说完，急着问：“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留置我？凭什么留置我？”

　　“一前一后，我们收到两封检举信，都是检举你的，主要内容有三条，其一是你有抢劫犯罪之嫌；其二是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其三是收受地方人员贿赂。”保卫处干事说完后，已经准备好纸笔做起记录来。

　　“无稽之谈。这三个问题，我一个都没有。”朱浩洋大声道：“这是诬陷。”

　　纪检处长道：“我问你。你有没有打过劫？”

　　“没有。”朱浩洋肯定地回答。

　　“我提醒你一下，是一天晚上，在海天学院后面的马路上。”

　　“我真的没有。”

　　“我再提醒你一下，你要老实说，是不是抢了人家九百块钱？”

　　朱浩洋猛地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不是抢劫啊！朱浩洋头上的汗出来了，他在想着这事怎么解释。

　　纪检处长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凭经验这时候已经触及到实质内容了，对手就是想回避，也会因为编不圆而漏洞百出。对方的漏洞，就是自己的靶子，就是案件侦破的突破口。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抢劫，最起码我不是故意实施的。”朱浩洋停顿的当口，纪检处长得意地说：“你讲。”他叮嘱保卫处王干事做好记录。

　　“是这样的，那天。我去海天学院看一个朋友，回来得比较晚，大概是十一点多了。学院后门外的那条路很暗，经常有人被抢劫。我想到这里便加快步子往回赶，希望能快点通过这个危险地段。就在这时，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追来，接着一个人撞了我一下。那家伙比我高一个头。撞后，他快步离开。我一摸口袋，坏了，空空的，心想，今天遭殃了。钱让那家伙给搞走了。我想，身为军人不同坏人作斗争怎么行呢？再说他还抢了我的钱。我鼓足勇气，跑步追过去，把手里的杂志卷成棍状，捅在他的腰上，叫他不要动，动就打死他。我恶狠狠地喝令他乖乖把钱拿出来。”说到这里，朱浩洋停下来喘了口气。

　　纪检处长还是一脸严肃：“继续说！”

　　“那个大个子浑身哆嗦，把口袋里的钱给了我。我担心他发现我手里的家伙是假的，真干起来我不是他对手。我让他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否则一枪崩了他。直到那大个子跑得没了踪影我才松了口气。回家后我跟太太说这事，她说什么呀！你今晚出去根本就没带钱。我一看那叠钱是九百元，想送回去找不到他人了。在社会上公布，他也没那个脸来拿。本想交给派出所，太太说，你交了人家还以为你是真抢劫，反而说不清，就没交。”

　　“那九百块钱最后怎么处理的？”

　　“我用这笔钱请单位同事吃饭了。”

　　“好。这个问题暂时放这里。下面还要你配合，一是一，二是二，不要编。你说说接受地方人员贿赂事？”

　　纪检处长总是以这种口吻说话，在他的眼里，没一个是好人。什么鸟纪检处长，拿党和人民给他的权力作威作福。朱浩洋真想抽他两大嘴巴。大声说：“我没有。”

　　“你现在用的手机是你自己买的吗？有发票吗？”

　　朱浩洋惊诧：“这也算受贿？”

　　“既然回想起来你就说吧！不要藏着掖着的。”

　　“是我们县里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一部手机，我不认为是贿赂。因为我没有用我的权力给他们办事，我一个小科长也办不了事。”

　　“他们接收捐赠后，有没有给你一笔资金？”

　　“没有。一分钱也没有。”

　　“那你的车子是哪来的？”

　　“自己买的。而且车子在捐赠棉衣以前就买了，跟这没有任何关系。”

　　“你哪来的钱买车子？”

　　“合法的收入。”

　　纪检处长被呛了一下，片刻说：“这个问题也暂时放这里挂着。我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木兰的人？”

　　“认识？”

　　“什么关系？”

　　“战友。”

　　“就这层关系吗？”

　　“平时比较谈得来，有时在一起吃饭。”

　　“有没有更深一层关系？”

　　“没有。”

　　“有没有性关系？”

　　朱浩洋被激怒了，骂道：“放屁。”

　　纪检处长大声喝斥：“你放老实点。”

　　朱浩洋道：“请你尊重我的人格！”

　　见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问出来的，纪检处长决定结束了这次谈话。保卫干事让朱浩洋看笔录，并在上面签名。最后纪检处长说：“你把情况写一下。同时对你所犯的错误有个正确的认识和反思，争取组织上从轻处理。”

　　朱浩洋被囚禁在招待所里，想着是谁把自己告了。平时见了大家面总是客客气气的，就是工作上遇到点矛盾，也都化解了。写信的人一定听过我讲的打劫那件事，本来是当件趣事来说的，还真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当成了把柄。本来没什么了不得的事，被人歪曲，就变成罪状。太可怕了！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自己拿着那手机到处炫耀，是县政府送的。这三件事都有谁会知道？朱浩洋扶窗望外，始终想不明白，身为军人却不知敌手是谁，他在何方？于是失声痛哭起来，声如氓牛，气势冲宵。

　　两个兵冲进来看看，骂道：“嚎什么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浩洋没有理他们，哭声依旧。两个兵见没有什么事，出去了。

　　朱浩洋的豪哭没有被打断，快四十年了，他不曾记得曾经这样哭过。半个小时，哭到最后有声无泪，尽了兴才收住。到此，他明白副主任位置坐不上了，有人把他搞下来，自己坐了上去。他妈的，权力其实是个陷阱，不明不白就让你掉进去，摔个半死。

　　陷阱和阴谋是战争在和平年代的变种，说到底就是战争。有一则寓言说，熊、狼和狐统治着羊群，多年来相安无事，老头羊去世之前选了个年轻的新头羊。新头羊当了不久，提出让熊、狼、狐三位中出一位直接领导羊，众羊都不干，说这样还不让他们都吃光了。那三位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熊认为自己力气最大，在捕羊中起得作用最大；狼认为自己最凶，每次都是一口咬断羊脖子，应该自己当领导；狐认为自己最聪明，每次行动都是自己出主意，贡献最大。三位分争，熊一口咬死了狼，接着去杀狐。聪明的狐狸躺在猎人的陷阱上假装吃肉，当熊扑来时，它灵巧地跃出陷阱表面伪装，笨重的熊却一头栽进了陷阱。只剩下狐，而小小的狐却再也不能对羊群构成威胁了。众羊终于明白了新头羊的计谋，让它们全部掉进权力陷阱，尔后得到了领导权。朱浩洋也愈来愈清晰了，政治部的科长里头有人会坐上那个位置，而他就是那只年轻的头羊。我操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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