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极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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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小说:蹦极 作者:卢山 更新时间:2020-01-17 11:05 字数:8968

  好事成双。

  独立日刚过没几天,居华大使就来吉多访问。我临来吉多前,居华曾经对我说过,他会很快来看我。“很快”一转眼变成了四五个月。在这四五个月当中,我一直盼着居华来。他也几次说要来,结果都没能成行。

  这天一大早,我就同布莱恩来到机场。飞机晚点,我们在机场等了足足三个多小时。一见到居华大使,我抑制不住激动,同居华大使拥抱在一起。我的两眼湿润起来。

  没有想到,居华见到我也很激动,在我胸前捶了一拳,双手扶着我的肩,仔细打量了我一遍。他的眼里也有泪花闪烁。

  “辛苦了,钟良。”居华说。

  我没有说话,感觉有一波眼泪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使劲忍也没有忍住。

  “你看,钟良黑得都成吉多人了。”居华大使夫人林伊插话说。林伊也一起来了。

  我转过身去同大使夫人握手。

  “是黑了,也瘦了。”居华说。

  “头发长这么长,也不知道理理。”林伊说,“看起来倒像个艺术家。”

  我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想不到大使夫人也这么说我。到吉多后,我一直没有真正理过发。当地人没有理发的习惯,也就根本没有理发店。我给人理过发,但给自己理却不会。开始,我还在意头发的长短,实在觉得长了,就自己胡乱剪剪短。久了也就不在乎,入乡随俗,留起长发。有时候,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模样,会自我解嘲调侃:钟良啊钟良,如果在国内,你看上去像个艺术家;在吉多,你这个样子就只能是吉多人。

  “钟良,你看,今天我把谁带来了!”居华说,“等到了使馆,让他给你理个发。”

  我一看,居华大使夫妇身后跟着小张。小张是驻基比使馆的理发员兼招待。我兴奋地又同小张拥抱在一起。

  出了机场,我想让布莱恩把行李直接拉到海葡萄旅馆。使馆住不下,我安排居华大使他们住在布莱恩的旅馆。

  “不行,不能直接拉到旅馆,箱子里面还有好多带给你的东西。”林伊说。

  “那行,”我对布莱恩说,“那你跟着我一起去使馆,然后再把行李拉到旅馆。”

  我让居华大使夫妇坐我的车,让小张坐布莱恩的车。

  一路上,我开着车,听着居华夫妇说话。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停嘿嘿地笑。我恍如梦中,感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钟良,我首先得给你道个歉,”居华说,“我早就想来,可一直没有腾出空来。”

  我没有说话。

  “大使几次想来都没有来成,”林伊说,“他先是回国开会。回来之后,又病了一场。”

  我想问什么病,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不知怎么的,我们两个都得了疟疾。”林伊说。

  “我们这是双打,”居华哈哈笑起来,“混合双打。”

  听居华这么说,我也跟着笑起来。居华说的混合双打,是我们外交圈子里的一个典故。外交官去热带国家常驻,免不了会得传染病,最常见的就是疟疾。疟疾是种可怕的疾病,疟原虫会在体内潜伏,反复不停发作,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是要死人的。疟疾俗称打摆子。我们相互聊天的时候,话题之一就是问打没打摆子。有一位在热带国家常驻的大使,一年要打好几次摆子,夫人也时不时跟着打。国内有人去访问,问那位大使有没有打过摆子。那位大使笑呵呵地说,打啊,有的时候单打,有的时候混合双打。我们俩,单打、混合双打都是冠军。他说的单打是他一个人打摆子,混合双打就是他和夫人一起打摆子。至于冠军,那就是他们在使馆打摆子的次数名列第一。

  “还好,我们倒是挺过来了。”林伊说。

  我也挺过来了,我得的可能是登革热。我心里想,但没有说出来。

  “这次原本想来参加吉多的独立日庆祝活动,”居华说,“结果国内有个代表团临时访问基比,又来不了。”

  我想说没事,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到了使馆,我带着居华夫妇和小张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居华大使夫妇很喜欢使馆的环境。尤其是大使夫人很喜欢院子里的植物。

  “那是什么花?”林伊指着地上的一丛花,问我。

  我看着大使夫人,嘿嘿地笑笑。

  “你笑什么笑,”林伊说,“我问你是什么花。”

  大使夫人这么一说,我才猛然醒悟过来。从机场到使馆,我还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想我是失语了。一个人在吉多小半年,平日里同人交流,用的都是英语,也学了不少当地的土语。这小半年里,我除了刘阳滞留吉多的那几个星期,还从没有同任何人说过家乡话。要说,也就是同黄毛说。黄毛失踪以后,我只能自己对自己说,有时候出声,大多数时候不出声。

  “这……是……torch ginger,国内……叫什么,我……不知道。”我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说出这句话。

  “是吧,这种花长得挺好看,确实有点像火炬,那就叫火炬姜花吧,”林伊说,“我在基比见过,想在大使官邸种几棵,一直没有种成。”

  “这种花……不好种,”我说,“这几棵我……搬进来时就有了。”

  说来奇怪,一旦开口,我说话的经络好像一下子被打通了,我突然可以正常说话了。虽然别人听起来也许有点古怪,有时我说一半会停下来,有时会带几个英文字。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嘿嘿笑笑,摇摇头。

  看完院子,我把居华大使夫妇安排在客厅,帮他们沏上茶,让他们休息。我同小张一起进到厨房,准备饭菜。大使夫人说要帮忙,被我和小张劝住了。知道居华大使他们要来,我早早就开始准备食材,还专门赶了趟集市。我知道大使夫妇喜欢海鲜,买来了梭子蟹、石斑鱼和大明虾。

  大使夫人让小张把他们给我带的东西拿出来。

  “你看,钟秘。”小张说,在基比使馆我是一等秘书,他习惯叫我钟秘。

  “你现在不能叫他钟秘,应该叫他钟参。”林伊说。

  “哦,对,钟参,”小张改口说,“你看,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一看,是馒头和红烧肉,还有一些新鲜蔬菜。

  “这些都是大使夫人让厨师老李替你准备的。”小张说。

  “知道你肯定馋这些,就给你带了些。”林伊说。

  “谢谢!谢谢大使夫人!”我看了就眼馋,赶紧让小张帮着蒸馒头,热红烧肉。

  一会儿工夫,一桌丰盛的饭菜上了桌。我拿出准备好的椰子酒,给居华夫妇和小张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不喝。”林伊说。

  “这是我……自己酿的。”我说。

  “你自己都学会酿酒了?”林伊很惊讶。

  “是,我是跟这里的……人学的,这个酒没有度数。”我说。

  “那我尝尝。”林伊说。

  “大使,大使夫人,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敬你们一杯。”说完,我同大使夫妇碰了杯,然后一干而尽。

  “老钟,我也敬你一杯。”居华站起来给我敬酒,“这小半年你不容易,一个人守一个岛国。我同他们说,你把这一片天撑了起来,不容易,祝贺你。前不久你荣升参赞,还没有来得及向你表示祝贺,现在也表示祝贺!另外,还有一件好事,你的爱人马上要来了。”

  “您是说,吕淑琴要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能有谁?”居华说,“这下高兴了吧!”

  我没有说话。我心里高兴,脸上情不自禁也露出笑容。

  “他还能不高兴?”林伊说。

  “有这么多好事,来,我们干一杯!”居华说。

  “谢谢大使。”我站起身,端起酒杯同居华大使夫妇和小张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让居华大使他们多吃海鲜。我自己呢,拿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啃起来。说真的,这辈子我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馒头。我是北方人,从小就习惯吃馒头。在基比使馆,因为有厨师,也还有馒头吃。到吉多以后,我就断了馒头。我自己会做烙饼和面条,馒头却做不好。算起来,我差不多有五个月没有吃过馒头了。吃饭的时候,我有时会想馒头,想那面香,那咬劲,心里酸酸的。唉,当外交官,竟然连个馒头都吃不上。

  一个馒头下肚,这才想起吃菜。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肉香便在舌头上下四溢开来。四五个月没有吃新鲜猪肉了,那在嘴里溢开的肉香很快沁到心里去,幸福就写到了脸上。我一边吃,一边说着好吃。我想起请达鲁总统吃饭时的样子,他边吃边夸好吃,我现在也一定就是那个样子。

  居华停下筷子,看着我吃饭。

  “慢点吃,”林伊看着我说,“又没有人跟你抢,别噎着。”

  我红着脸笑笑,想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一定吓着大使夫人了,赶紧放慢节奏。

  吃完饭,小张拿出理发工具,替我理发。在久违的理发推子和剪刀声中,不一会儿,我的脑袋变得轻松起来。

  大使夫人林伊看着我,笑着对居华说:“你看,这一理,钟良马上就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理完发,我同居华大使一起来到院子里,他有事要跟我谈。我搬来两把藤椅,放在大王棕边上。又拿出香茅草油点上,香茅草油可以驱蚊。

  “这里倒不错。”居华说。

  “是,不用担心被人听见。”我说。

  居华听了笑起来,我也跟着笑。

  “钟良,这次来吉多,一是来看看你,二是来推动一下海洋观察站项目。”居华说,“观察站项目要是能够办成,那可是我们国家第一个这种类型的对外合作,有开创性意义。国内对这个项目很重视,他们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

  “海洋观察站项目是不是你说的第二个任务?”我突然问。

  “你说什么?”居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上任之前,您找我在海边谈话,您说到我到吉多来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建馆,还有一个您没有说。”

  “我说过吗?”居华一脸迷惑,“我不记得了。”

  这第二个任务一直是我的期盼和念想,也是我在吉多的精神支撑。居华大使居然不记得了,这让我很伤心。我可是千真万确听他这么说的。

  “你前期做了不少工作。”居华继续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来看看,怎么才能推动项目尽快落实。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个项目,”我想了想说,“自从得到国内指示之后,我一直在积极推动。就像您说的,这个项目如果成功,确实意义重大。但我的感觉是困难很多。达鲁总统很支持,他对我们友好,在所有的问题上都给我们开绿灯,这个项目也不例外。社会发展和渔业事务部是主要对接单位,部长狄维普同达鲁总统关系密切,所以他们是积极的。”

  “你们也不怕蚊子咬,跑到院子里来谈工作。”林伊突然从屋里冲出来说。

  “我点了这个。”我指指点着的香茅草油。

  “她是打摆子打怕了,就怕蚊子。”居华笑。

  “这是什么?”林伊问。

  “香茅草油,”我说,“英文叫citronella。”

  “哦,我听说过。”林伊也是学英文出身,也是外交官。

  “我是从别人那里要来的。”我说。有一次E国代办史密斯在他的院子里举行晚宴,我去参加,他就是用香茅草驱蚊子。我顺便问他要了点,一直没有舍得用。

  “能管用?”林伊问。

  “还可以。”我说。

  “哦,对了,”林伊突然换了话题,“你的那条狗呢?怎么没看见?”

  我没想到林伊会突然问起黄毛,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想提黄毛的事。

  “我记得你领养了一条狗,是吧?”林伊追着问。

  “是,是领养……过一条狗。”我不情愿地说。使馆要领养狗,不能想领就领,需要登记注册。领养前,我请示过居华大使。所以,居华大使知道,想不到林伊也知道。

  “什么叫领养过,”居华说,“那现在呢?”

  “走……丢了。”看着瞒不住了,我郁郁地说。

  “怎么走丢的?”居华来劲了。

  “我也说不上来。”我说,“我领养的时候,黄毛还小,等长大了点,发现是条公狗。这里又没条件给它做绝育。黄毛不消停之后经常往外跑,次数越来越多。最后一次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多少天前的事?”居华问。

  “有一个多星期了。”我说。

  “不会是被别人拐走的吧?”林伊问。

  “有这个可能。”我说。

  “那你报警了?”林伊问。

  “报了。”我说,“不过报了也没有用。他们这里肯定找不出是谁干的。”

  “如果是自己走的,那还好,如果是被别人有意拐走的,那还确实是个问题。”居华说。

  我点点头。

  “那就说明,还有人在对我们动坏脑筋,得提防着点。”居华说。

  “是。”

  “那除了狗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其他事情……”我猝不及防。我没有想到,居华大使会不依不饶,从黄毛走丢还追问起其他问题。工作上的事,我每一件都向居华大使请示汇报,但在吉多各种遇险的经历,我从来没有提起过。我没有同他说过飞机遇险的事,没有说过出海遇险的事,没有说过我生病的事,也没有说过我被撞伤的事。我认为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些,说了只会让他担心。

  “钟良啊,钟良,”居华说,“我对你还是了解的,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能说明你肯定还遇到过其他事情,说吧。”居华往椅背上一靠,盯着我。

  “哦,对了,还有炸弹的事。”

  “炸弹的事我知道,因为炸弹的事,你才换的现在的房子。”

  “是。”

  “还有没有其他的?”

  “坐飞机算不算?”我反问。我得争取主动。

  “也算。”

  “这里的交通都有危险,要算上,那可就多了。我差不多每次坐飞机都有危险。”

  “那倒是,这次我们来,也是有惊无险。”

  “对啊,你们这次晚点两个多小时。”

  “倒没有什么大事。飞机起飞的时候被鸟撞了一下,回去换了个整流罩。”

  “这还不危险?我以前也碰上过。”

  “那你真的就没有其他的事还瞒着我?”居华不甘心。

  “没有了。”我肯定地说。以攻为守是对的,我成功地把对话主动权扭转了过来。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我被摩托车撞伤的事,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差点跟鲍尔斯一起出海。要是那次跟着鲍尔斯出海,我恐怕凶多吉少,也就不会有今天同居华大使坐到一起,进行这番对话了。

  “那你们聊,我进去了,”林伊说,“外面有点风,你们早点进屋。”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她这一打岔?”居华摇了摇头,笑着说。

  “说到达鲁总统支持观察站项目,社会发展和渔业事务部也支持这个项目,”我说,“但是反对党已经公开表示他们会反对,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居华说,“反对党本来就同G方有来往,反对这个项目不足为怪。”

  “P国也不高兴,听基比驻吉多的代办说,P国对我们这个项目很不感冒,在背后使绊子。”我说。

  “他们怕这个项目影响他们对这一地区的控制。”居华说。

  “您说得对。他们一直把南陆地区当作他们的势力范围,一定不会轻易让我们在这里建立这样的观察站。”我说。

  “看来,这件事不仅仅涉及我们同吉多的关系,还涉及南陆地区的地缘政治。”居华说。

  “我们恐怕同P国在这个问题上得掐一架。”我说。

  “我同意你的判断,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居华说。

  “还有一点,我认为副总统穆尼这一派的态度很关键。”我说,“按理,穆尼应该和达鲁总统保持一致。但因为达鲁不再参加下届大选,穆尼要接班,所以穆尼现在对我们两国关系有点三心二意,对G方还心存幻想。”

  “我这次是要去见他的吧?”居华问。

  “是,”我说,“要见他一次不容易,我到现在只是在社交场合见过他。”

  “单独没有见过?”

  “没有,一次也没有。我总觉得他在躲着我。我提了好几次想见他,都没有见成。”

  “那他这次很给面子。”

  “大使要见他,他不敢不见。”

  “需要做做他的工作。”

  “他有个助手,就是现在的外交部常秘,叫德皮。”

  “常秘不是那个叫什么?”

  “鲍尔斯。”

  “对,就是鲍尔斯。他好像对我们不错。”

  “鲍尔斯出海捕鱼的时候,不幸遇难了。”我突然有点心虚。

  “是吗?!太遗憾了。”

  “是,鲍尔斯对我们十分友好,帮了我很多忙。”提起鲍尔斯,我心里又难受起来。

  “可惜了。”居华长叹一口气。

  “现在的德皮,同鲍尔斯完全不一样。”我说,“他想在我们和G方之间玩平衡。前不久,G方那边有人来过,据说是见了他,还说要给两架飞机。我找他交涉,他矢口否认。但我认为,他肯定见过G方的人。”

  “这很糟糕。”居华说。

  “是,他对穆尼副总统有很大的影响。”我说,“我一直想做他的工作,但迄今为止成效不大。”

  “我一直在想,”居华说,“有什么样的办法,我们才能从这样的泥潭中解脱出来。只要我们和G方的问题存在一天,别人就会惦记,就会利用,因为这里面有利可图。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G方的问题彻底解决了。暂时解决不了,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招数?我想肯定是有的。我总的一个想法,海洋观察站项目一定要往前推,会有风险和困难,但值得。”

  我没有说话。居华说的话里,有much food for thought。我陷入深思。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居华说,“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好的。”我说。

  居华大使夫妇的到来,暂时填平了我身上张开着的每一个孤独的毛孔。我原本以为,“人来疯”只有小孩才有。母亲说我小时候就有点“人来疯”。有客人来,我会变得很兴奋。照这样说,儿子小松小时候也一样,这大概是遗传。我一直认为人长大后,“人来疯”会不治而愈。现在终于明白,这不是治愈不治愈的问题,人从根本上都怕孤单,都喜欢热闹,小时候如此,长大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居华大使夫妇的到来也让我感觉有了依靠,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不安也悄然消失。平日里,使馆只有我一个人,我工作使馆工作,我休息使馆休息,我走到哪儿使馆就走到哪儿。理论上,无论遇到什么事,我可以找大使,向国内请示。但那只是理论上的。大多数时候我只能依靠自己。生活上的事还好说,工作上的事,就显得身单力薄。外交领域,再小的事,都涉及国家利益,处理起来得格外小心,就像艺术家对待自己的艺术作品。所以就有外交是门艺术一说。既然同艺术沾了边,就不能随意,就得拿出艺术家的范儿,需要慎之又慎,一笔一画都得有讲究,不得马虎。我手上的这幅作品就是我们同吉多的关系。居华一来,这个作品就交还给他,由他来主笔,我可以只当他的下手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跑前跑后为居华大使夫妇张罗,安排一场接一场的活动。我陪他们见总统达鲁、副总统穆尼,差不多见了所有的部长。我给他们当司机、当秘书,忙得三头六臂似的,似乎又找回了当年当礼宾官小跑腿的感觉。我发现,这种忙竟然是最省心的,只需要坐在那里听,不用琢磨该说什么、不说什么。这些都是居华大使的事,我要做的,就是把会见安排好,把礼品准备好,把会见的纪要写好。

  就像我事先预料的,居华大使同达鲁总统的会见亲切友好。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达鲁主动提到G方来人的事。从红鱼岛回来后,我找过塞克莱,同他谈了G方来人的事。看来塞克莱向达鲁做了汇报。达鲁着重重申,吉多一贯支持我们的国家领土完整,这让我十分感激。达鲁还提到海洋观察站的事,说他已经指示狄维普部长给予全力支持。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达鲁还不忘在居华大使面前提到我,夸我能干,是个好外交官,还说我做得一手好菜。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看来,那次宴请给达鲁总统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样的会见令人愉快。会见结束时,我客串摄影师,给达鲁总统和居华大使夫妇拍了合影。

  “等印出来,别忘了也给我一张。”达鲁笑着说。

  “一定。”我说。

  “对了,大使阁下,我今天就要出国,你明天晚上的招待会,我参加不了了,很抱歉。”达鲁把居华大使送出门的时候说。达鲁总统出国是去参加一个地区组织会议,原本打算前一天就走,因为居华大使要来,特意推迟了一天。

  从总统府出来,居华心情很好,不无感慨地说:“达鲁总统一如既往对我们友好,每次见面,他都让我感动。在我们关心的问题上,他都同我们站在一起,真是难得。”

  “是。”我说。

  “他信任我们。知道无论做什么事,我们都不会骗他。”居华说。

  “可惜,这次大选,他不参加了。”我说。

  “他不当总统,确实对我们损失很大。”居华说。

  同见达鲁相比,见穆尼可谓一波三折。见完达鲁,我们直接去见穆尼。穆尼副总统办公室设在政府办公楼里,离总统府不远,一踩油门就到了。结果穆尼不在办公室。秘书说他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们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我同秘书商量改到第二天。第二天我们再来,还是扑了空。

  “He is difficult.(他这个人不好对付)”居华很少这样说别人。

  “是,是不好对付。”我生气地说。

  “说好了见,又不见。看来就像你说的,他对我们有二心。”居华说。

  “他在G方问题上一直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我说。

  “那就不见了,他不见,我们也不好强求。”居华挥了挥手说。

  “好。”我嘴上答应,心里想,居华这么说可不像他的风格。居华看上去是个斯文的学者,内心里却有很倔强的一面。

  果然,只不过一会儿工夫,居华就反悔了:“我看还是再争取一下,看看我走之前能不能见他一面。见总比不见好,见个面至少还可以做做工作。”

  “恐怕时间来不及了。”我说。

  “想办法挤一挤。”居华说。

  我想了想说:“硬要挤,只有两个时间,一个是晚上的招待会,看他能不能来。要是能来,可以安排您和他单独聊一会儿。还有一个就是明天早上,您离开吉多前去见他一面。”

  “最好是今天晚上,明天太匆忙。”居华说。

  “是,”我说,“我再试试。”

  我抽空给穆尼办公室打电话。穆尼秘书答应去问,然后给我回电话。等陪同居华大使夫妇活动回来,我问留在使馆的小张有没有接到过电话。小张说没有。我再给穆尼办公室打电话,电话没有人接。

  我很郁闷,把情况告诉了居华大使。居华大使听了,也很郁闷。

  招待会是以居华大使夫妇的名义举行的。这是一个嫁接的招待会。我原本打算办一次图片展,介绍我们国家的文化,再放一个风光纪录片。居华大使夫妇来访和图片展时间正好撞到一起,我同居华大使一商量,决定把这场活动改成一场招待会,图片展和放电影保持不变。

  前期准备只有我一个人。小张来了之后,我就把准备招待会的事交给他。小张把带来的红灯笼挂在使馆门口。灯笼一挂,使馆一下就有了喜庆的气氛。

  晚上,居华大使和夫人林伊站在灯笼下面迎接客人,小张在里面安排酒水和食物。布莱恩带着几个人也在前后忙着。我今天成了“自由人”,可以一会儿站在居华大使夫妇身边,陪他们迎接客人;一会儿又跑回屋内,看看小张那里的情况。这同到任招待会时我一个人左支右绌的窘迫样子形成鲜明对照。

  “大使,您把小张给我留下吧?”我笑着对居华说,“我好有个伴,也有个帮手。”

  “小张不能给你,”居华说到一半,意识到我是在开玩笑,笑起来,改口说,“要给,也可以,一个换一个。”

  我知道居华大使说的一个换一个,就是用吕淑琴换小张,便嘿嘿一笑,不再吱声。

  说笑归说笑,我的心里并不轻松。有时,说笑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一如此时的我。我一直惦记着副总统穆尼的事。在知道达鲁总统不能出席招待会后,我瞒着居华大使给塞克莱打过电话,希望总统指定一位代表作为主宾出席招待会。我甚至向塞克莱暗示,希望副总统穆尼能来。因此,我还心存希望,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部长一个接一个到,伦杰代办、史密斯代办也到了,穆尼却迟迟没有出现。我更加着急起来。

  “穆尼副总统肯定不会来了,”居华大使把我拉到一边说,“时间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开始吧。”

  “再等一会儿?”我不死心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德皮出现了。这让我很惊讶。德皮居然没有陪同达鲁一起出国。正常情况,总统出国,外交部的常秘是一定要陪同的。

  “欢迎常秘先生。”我说。我把德皮介绍给居华大使夫妇。

  “欢迎大使阁下访问吉多,”德皮同居华大使夫妇边握手边说,“我很高兴通知阁下夫妇,代总统阁下一会儿就将莅临你们的招待会。”

  我以为我听错了。

  “那我们将万分荣幸。”我听见居华说。

  果然,没过两分钟,摩托车的警笛声传来,由远而近。穆尼副总统在两个保镖的陪同下,第一次出现在我们使馆。后来我才知道,穆尼是在达鲁干预下才勉强同意出席招待会的。达鲁还专门把德皮留下来陪同穆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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