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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道

　　这一战，琛州城三万蛮兵连同太守王家一家老小尽数被诛，场面之血腥，手段之残忍，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清秀的少年王爷，自始至终都带着温和的笑容，甚至与人谈笑风生，现在想想，那无异于恶魔般的微笑。

　　战后，姜无厌命令全城百姓出城清理战场，直至入夜时分方才清理完毕，但那飘荡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却一时无法散去，整个琛州城一片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这位少年王爷是个荤素不忌的主，杀人便如切菜一般，万一一个心情不好，鬼知道他会不会下令屠城。

　　夜了，城内灯火依旧，可街上却极少有人走动，更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冉映安独自坐在太守府观景台的屋顶上，此处是琛州城的制高点，可将夜色中的城内风光尽收眼底，可他却无心思欣赏。低着头，双臂耷拉在分开的两腿膝盖上。

　　他痛恨蛮兵，之前在南疆附近也没少与蛮兵周旋战斗，可如今日这般心生愧疚尚是头一遭。自己做错了吗？那可是屠戮虞人，暴力抢夺虞人江山的蛮兵啊。没错吗？他们已经投降了，他们是俘虏，他们想活，那可是几万条人命啊。

　　无厌怎会变成这样……

　　“还在愧疚？”姜无厌慢慢走来，手里拎着两壶酒，轻笑道。

　　冉映安一惊，抬头看着他在月下依旧显得温和如玉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道：“若今日受降了那三万蛮兵，姜王军便有了三十三万。”

　　“你觉得我做错了。”姜无厌就近坐下，摆了一壶酒在他身前，自己也打开喝了一口。

　　“呵呵。”冉映安轻声一笑不置可否。

　　姜无厌笑道：“你若认为我做错了便直言，无需有甚顾虑。”

　　冉映安忽然有些反感他的笑容了，道：“你是在告诉我有话直说，你会恕我无罪？”

　　姜无厌对他的反应也不意外，笑道：“恕你无罪？此言差矣，一个恕字你已经有罪了，你我之间无罪可言，你有话直说。”

　　“你当真要我说！”冉映安忽然坐直了身子，双眼直直盯着他道。

　　“说。”

　　“好，那我便说！”冉映安神色认真，带着些质问味道：“那三万蛮兵虽有罪在前，但彼时已经投降了，他们是丢了刀柄跪地求饶，那便是俘虏，你为何没有半分悲悯之心，那可是三万条人命啊！”

　　姜无厌点头笑道：“悲悯？你是让我可怜他们还是可怜你？”

　　冉映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结巴道：“你、你这是何意？”

　　姜无厌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火辣辣的灼烧感刺激得嗓子眼微疼，砸了咂嘴笑道：“你动手杀了他们，所以才会心里愧疚不安，此般感受叫你很不适应，所以你急需找个宣泄口将负罪感宣泄出去。”

　　冉映安定定望着他，他接着道：“说直白些便是，你需要将问题的所在归咎到某个人身上，那便是要责怪一人。”

　　冉映安有些激动地矢口否认道：“我没想推卸责任！”

　　“你想了，而且你正在做。”姜无厌笑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皆是如此，面对问题必先责怪他人，这便是矛盾与分歧的由来，此等行为的本质便是推卸责任，只不过无人愿意正视承认罢了。”

　　冉映安有些无从反驳，继而又道：“即便如此，你为何便不能收编他们，铁血屠戮手无寸铁之人很好玩吗！”

　　姜无厌笑道：“你其实心里清楚，你即便不杀这些人也会有其他人杀，他们必死无疑。”

　　“可人是我杀的！三万人呐！”冉映安有些崩溃地双手捂住了脸。

　　“人生来该死，可选择如何去死便是最大恩赐。我父亲该死，因他乃大虞朝臣子，他选择了以身报国的死法。我师父师娘该死，他们选择了保我周全的死法，此乃他们的选择。”

　　“若按照凡事皆要责怪一人的规则而言，那此番他们之死便该到五王与那百万蛮兵头上。他们也得了选择死法的恩赐，那便是他们的铁骑踏入我大虞境内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冉映安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姜无厌这番话说得固然有些道理，但一个人该理智冷血到何等地步方能说出这番话来。

　　“可是认为我过于冷血了些？”姜无厌笑道：“所谓善恶报果皆逃不过一个道字，道既法，既规律。道佛两家为何叫人摒除七情六欲？因唯此你方能正视事物的本来面目，情与欲只会附加给事物本身一些相对柔和的东西，这便会扭曲了事实。”

　　姜无厌又喝了口酒，问了句：“从来如此，便对吗？”

　　“我开始有些怕你了。”冉映安突然说。

　　“道法乃规律而非神能，你并非怕我，你怕的是直面现实与真话。”姜无厌帮他打开酒壶，递给他笑道：“其实任何事物的本身并无对错，换言之，对错不是衡量事物的标准，你的是非对错只能是你的，无权强加给他人。”

　　“我虞人天下历世数千年，从未向任何民族臣服过，你应该相信，今日之事即便我不做早晚也会有其他人去做，有些事并非只能是我，而是刚好是我而已，你自己想想吧，我先走了。”

　　看着姜无厌下了观景台，冉映安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方才一番话虽有些残酷，但细想来却不无道理，自己听着不舒服不就是他所言的真话刺耳吗……

　　“映安。”不多时，吴青牛突然出现，慢慢走了过来。

　　冉映安一惊，起身迎上去抱拳道：“见过大统领。”

　　“你便与无厌那般唤我一声青牛叔叔吧。”吴青牛示意他坐下，旋即笑道：“方才无厌所言我都听见了，你认为他说的在理吗？”

　　冉映安犹豫道：“有些道理，只是……”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无厌虽看似冷血了些，但骨子里却淌着一腔热血，我知道他心里苦，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他若真如你今日所见这般，岂会前来安慰于你？”

　　冉映安刚要说话，却听姜无厌在下面笑喊道：“青牛叔叔，快来陪我喝两杯，这操蛋的天气居然开始冷了！”

　　吴青牛一愣，应了声好，复又对冉映安笑道：“我方才来时无厌叫我不用安慰你，说你自个儿能想通，那我便先走了，这小子真是……”

　　“有些事并非只能是我，而是刚好是我而已”冉映安脑中不断重复着姜无厌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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