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正在播放着今年起农业税免除的好消息。
黑白电视的荧幕上,跳动着亮斑和不清晰的雪花。主持人的声音却很清晰。陶慧珍安静地坐在竹椅上。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们家的客厅里,就打开着一台这样的黑白电视机。但是具体播放的是什么节目,她肯定是记不起来了。
陶慧珍是在下午的时候,被通知的,寨老让她过来一趟。那个拄着竹竿才能活动的老人,已经年近九十岁的高龄。他狠狠的弓着腰,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雪白了。他的小曾孙子,和陶慧珍教的学生年龄一样大。没有到大茶村小学读书。尽管寨老的家里,也有条件将小曾孙子送去县城读书。但是作为村寨里,现在唯一的还在世代传承傣文化的家族中的小男孩儿。他的肩膀上背负着重任。在传统傣文化和义务教育之间,他必须要有所取舍。踏上传统傣文化接班人的曲折艰辛路。
一种文化的传递,总归要有人为此做出些什么。这并不是一件易事。一朝一夕绝不可能完成,想好了要这么干,就得则无旁骛,需要做好为此奉献一生的准备。男孩儿在十岁那年,初次踏入寺院。剃光了头发。听高僧讲经文,学习傣族传统佛文化。倾听清净的寺院中,铃铎的清脆声。
在大茶村,传统佛文化、和傣族传统文化,只差一步之遥。很多年前,两者几乎是合二为一的。在寺院中摄取文化,也是曾经傣乡人的唯一文化来源。
大茶村的寨老,是这个村寨最有资质的老人家。也是唯一一个坚持用傣文字抄写傣族历史的人。他一直坚守着传承傣文化的最后一方田园。他知道,传统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取代,渐渐消失。无论多么悠久的传统,无论多久的时间过渡,总会有那一天,但重要的是,怎样把这个时间尽可能的延长。
他快活过一个世纪了,傣族传统文化从鼎盛时期到走下坡路,再到今天的寺院四壁萧然,傣文化被汉化严重。更多的人流走去了他乡。几十年岁月变迁。他都看在那双已经浑浊的老眼里。
在过去的几乎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更多的人选择了放弃傣文化,传统的东西所剩无几。如今的傣乡,早已是另一番样子。在外来人的眼中,傣乡好像还在原汁原味中浸泡。可是在他这个老人看来,那些历久弥新的东西已经散发不出光彩。
但老人并不心酸,久远的东西,在时代的长河中消散。这是很平常的事。是每一种文化的必经之路。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那些事,却阻挡不了什么。寨老家世世代代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就如同其他傣乡人到了季节就要采茶一样,已经成为了种习惯。
寨老在一个木箱内吃力地翻找什么。小男孩在曾祖父的身旁站着,心里也时而浮起对曾祖父已年迈的身体,越来越不方便的心酸。这位老人,一辈子都在木箱里外忙活。还从没有走出过傣乡。而未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小男孩轻轻的扶着老人家晃动的身体。他有种觉悟,等把曾祖父传承下来的东西吸收透彻了。曾祖父就会离开,永远的离开。
“阿爹,那些就交给儿孙们吧,您出去转一转。看看外面。”也已经鬓角发白的大儿子。经常劝说寨老。想让他去傣乡之外看一看。哪怕仅仅是走到版纳州,也会是另一番景象。老人在傣乡生活了九十载,周围的一草一木,早已经烂熟于心。他的眼里,傣乡没有风景,只有闭上眼睛,波涛汹涌,静水流深的记忆。
但是老人家并不想出去看风景。他把最后的时间也放在和传承傣文化息息相关的事物中。说不上乐此不疲。只是用他自己的话说,习惯了。
“老爷爷,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过后,陶慧珍轻声问道。
“陶老师,来到大茶村支教一年多了哟,傣乡的苦您也吃了不少。我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老头子在想,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在我们大山里坚持一年多的,这很不容易呀。”寨老没有回头,身子依然俯在木箱里:“看到你本人出现,我老人家似乎明白了,你女娃的眼里装着不同寻常的东西……”
“老爷爷过奖了。”陶慧珍脸颊红润的道。
她想,她哪里有不同寻常呢,近来。陶慧珍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气运非凡的事情。她过的很平淡。还是在为家访奔波,教育孩子。至于不同寻常,那就更谈不上了。不同寻常,出类拔萃这些字眼,早已经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寨老已经活成了人精。陶慧珍能从老人家的言语里,体会到他的睿智,那是对生活日积月累的沉淀。豁达乐观的人生经验。
陶慧珍虽然在盯着电视机,但是电视机上演了什么内容,完全没有走进心里。她还不知道寨老找她的目的。
电视上开始转播关于“翌年2008年奥运会筹办进度”的新闻时,老人终于从木箱子里直起腰杆。转头看了眼电视机,念叨说:“很难想象那个时候我老人家还在不在了。”
小男孩的肩膀颤抖了起来。寨老立即摇了摇头:“不,一定能亲眼目睹,我有那个信心。”
望着一老一小,中间隔着两代人的走心交流。陶慧珍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明年第29届奥运会就要在北京举办了。从申奥成功开始,已经过去了六个半年头,2008北京奥林匹克运动会,激励着无数人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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