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老的手里拿着一摞泛黄的手抄纸。放在陶慧珍面前的桌子上。他缓缓的在陶慧珍对面坐下来,笑道:“看一看吧,小陶老师。这些啊,就是傣乡的传统文化结晶。和你现在看到的傣族文化不太一样哟。”
陶慧珍小心翼翼的翻开那些手抄纸。经过岁月沉淀的纸张略显沉甸甸的,里边抄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头。外面的几页纸像是近来才抄写上去的。陶慧珍随手翻了几页。企图发表一些看法,可是令她为难的是,她一个字都不认识。这整整一摞纸张,上面写满了傣文字。
“对不起,我看不懂。”陶慧珍把纸张合上。抬眼看向寨老。
老人家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追忆的气氛。“没有看懂不用觉得不妥,这些都是我用傣文字一笔一划记录上去的。在大茶村也没几个人能够认得这些字了,让你一个来自城市里的姑娘看,不是想让你看懂,是想让你感受它。这些都是傣乡的文化记忆,看来以后被尘封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了。我老人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的不对,忽然就想让小陶老师你过来看上一眼。我做这些事,花了一生的时间去做。”
“或许身边没有人对这些感兴趣了,没有人愿意跟我老头子讨论文化,傣乡的传统文化哟。当然小陶老师你也一样。不过,你和我都是文化传递人,我传递傣乡的文化,你传递义务教育的文化。”寨老慢声细语的道来:“只想跟你聊聊天儿。我们对文化都有不同程度的见解,你看啊,你或许理解不了傣文化的逐渐淡出视野,可是你要这样想呢?再过无数年,你所传递的义务教育文化,不再被接受。文化的孤魂,四处飘荡。那时候只有小陶老师你一个人还在战斗,你对别人宣讲你的文化,你传承了无数年的思想根本。在别人那里已经是老一套了,别人根本视而不见。”
“我啊,活的太过冗长了,一想下来,时间这种东西,确实是令人悲伤的。”寨老叹息了一声。
陶慧珍咽了一口口水,胸口有些发闷。她明白寨老在说什么。一种文化冲击另一种文化,总会碰撞出无数种可能。寨老所做的是保护传统文化。而陶慧珍所做的是普及义务教育。但若干年后,陶慧珍所普及的东西,也会变成一种需要保护的传统文化吗?
“老爷爷,为传承文化做贡献的人,是值得人们尊敬的。归根结底,总要有人去做。国家在去年收录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第一批名录。您在做的事,也是国家支持的事。其实,传统文化国家也在尽力的保护,要不怎么叫非物质文化遗产啊。国家支持,可是更需要的是像您一样的人,一代一代的不求回报的传承它。另外,义务教育和传统文化并不冲突呀,只有学习了其他文化,才会更懂得如何保护好传统文化不是吗?”
老人家忽然沉默了下去。好一个义务教育和传统文化并不冲突啊。可是他当然希望,有更多的能够像他一样的人,加入到其中来。
他盯着面前的年轻姑娘,小姑娘的思想境界很高。她的大好青春如今就在这山水环绕的傣乡中挥洒。这说起来不难,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有多少人抱着一腔热血来到傣乡做志愿者,最终败兴而归。
陶慧珍在这里坚持了一年多。老人家听说过不少的闲言。他总以为这个娃子会坚持不下去。他不想了,无数的人来了又走,他没精力一一去问候。平时他在家门口望着远处的青山,秋天的山皑上,雾气朦胧。他的眼神儿还很好,落回视线,不经意的看到大茶村小学的校舍。猛然顿悟到,那个姑娘还在那里教书。
能够坚持得下来,已经胜过一切言语。寨老想要见一见陶慧珍,和这些发生在陶慧珍身上的事情,不无关系。
老人家拿竹竿儿敲了敲自己的背部。它僵硬得很。他开始了绵长的讲述。陶慧珍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响着。
他讲到所有的傣乡人都要进寺院学傣族佛学文化的时代。又讲到有人流走到他乡,有人流落到傣乡来。直到有一天,寺院变得安静了。僧侣也失去了热情。寨老那时候还年轻。他不懂得一种文化的淡出,来的那么迅猛与突然。待他反应过来,大局已定。
寨老表示,其实他就算再过早的反应过来,也无济于事。传统文化一旦有消退迹象,那么就不可能再回到鼎盛时期。能够完整保留下来的,往往只存在于少数人的痴心当中。
他就做了那样一件事——传递。把傣族传统文化,当成家族的香火一样传递下去。坚持使用傣文字,学习傣文化。坚守最后一方田园。多年过去,更让老人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不再去劝说别人,只做自己的力所能及的部分,就足够了。
面前的一摞手抄纸,便是老人一生的执著的证据。他说他会让自己的子孙后代继续下去。如果有人愿意学习、了解傣文化,他还是很高兴。目前老人家的儿孙,曾孙,都支持他的决定。提到至于这条艰辛的路能够走多远时,老人爽朗的笑了。他没有想过,想了也没有意义呀。
陶慧珍规规矩矩的靠在竹椅上。心头有几分动容。老人笑的时候,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小小的鹅蛋脸上,洋溢着饶有情怀色彩的表情。她的眼睛异常明亮。这个下午,不知为何,她相当的开心。由内而外的那种。
她猫了猫腰,用相当纤细的胳膊压在竹椅的扶手上:“老爷爷,您要不要试试出版一本书?双语书,用傣文字叙写傣乡的文化,加上汉字翻译。这对传播您眼中的真正傣族文化,很有意义的。”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呀?”
“老人家的精力已经没有你们年轻人那么旺盛了。有些事,还是要交给年轻人来做。小陶老师,今天很感谢你能来家里,陪我聊了这么久。”
“那倒是没有什么的,老爷爷,您能把傣乡的文化,百年来的一个走向,和您的心路历程讲给我听,我也很高兴,很开心。”陶慧珍觉得,在给寨老做听众的同时,她收获到了很多。这是很难得的人生经验。
她站了起来。寨老也缓缓的起了身。用绵柔的目光,目送陶慧珍。不算长的会面寓意着结束。
陶慧珍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一摞手抄纸,心情和那沉甸甸的手抄纸一样有着相当的重量感。移回视线,她注意到屋内的脊梁,和窗外黯淡的半边天空。舌头尝到嘴里有一股甘苦的味道。她鞠躬向老人家告别。
“有些传言,不要去在意。”
陶慧珍抬起头的一瞬之间,听到寨老这样说。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明白寨老的意思。寨老意在指那些流言蜚语。她有时觉得自己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至少与“不同寻常”还有差距。有些事,自己想着想着也能够放开。这与她来傣乡之前,去公益演出时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父母,文秀、朋友和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也给她带来很大的激励作用。
陶慧珍眼里闪动着感激的水光,重重的点了点头。离开了寨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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