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慧珍看起来柔柔弱弱,多年学习舞蹈的她,身上散发着文艺青年的气息,与这被大山包围的傣乡,好像隔着一个时代那么久远。她站在这乡土路上,周围的房屋和山川啊,都好像变得只有黑白两色了,让李老想到了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的情景。
总之,陶慧珍与这大山是格格不入,好像茫茫枯草之中的一朵小花。她势必坚持不了多久。不过,她脸上那一抹热情洋溢的红色,又让李老觉得,她无比的坚定。
王科员对陶慧珍说,勐腊县城里,有一所中心小学,周围十里八村的孩子都赶到那里上学,可是唯独大茶村没有这个条件。大茶村深入山腹,在大茶山脚下,通往县城唯一的路,就是此刻牛车碾压的羊肠小路。
这条道,天气好的时候,从大茶村的村口来到县城,大人也要走上三个小时,整整有十五公里的路程,要是赶上阴雨天,这条路基本上就是断了,像是一条小河一样,在山谷里川流不息……
陶慧珍坐在颠簸的牛车上,抬眸看去,头顶有一条细长的天空,牛车“咣当”到山谷中来了,两侧耸立的奇峰向上延绵而去,最后只在连接处,露出那一条天空,干净的连一丝云都没有。
而前方,这条羊肠小路蜿蜒到无穷远处,看不到尽头。回头看后面的来路,也是一样的蜿蜒到无穷远处。
王科员又说了,要想让孩子们到县城上学,每天需要来回走三十公里的山路,花去六七个小时,孩子们就算凌晨三点钟起床,也得夜里八九点钟到家,披星戴月不足为过。是这条山路阻隔了孩子们读书,不亲身经历的人无法想象,仅仅是十五公里的山路,就阻碍了多少希望啊?
“从那以后,就有了大茶村小学,”李老很是自豪的接过话茬。
“校舍很简陋,娃娃们还得吃苦,但总好过这条路的凶险,”李老坐在牛车的前端回过头来,说:“县里的教育局没少操心,王科员跑前跑后,都成了大茶村小学的专职人员了,大茶村的这个教育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呐,算上陶老师,都来过六七个大城市的教师了,这一点,是县小学也没有的待遇啊。”
“这么说,大茶村的小孩儿,也是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了。”陶慧珍想到了什么,看着小路两旁的岩壁。
“有了,这些娃都很聪明,以我那肚子里的丁点儿墨水,是没法教他们了,我一辈子都没读过书。”李老的眼光向下移去,褐色的眼仁儿里闪过一丝不甘的神色。
要是能更有文化就好了,他能做的事儿,还远不止这些呢,老人凝视着远处的山坡,这么想着。
“李老这一辈子都献给这所小学了,自开办之初,都是李老在跑,后面没有人支持他。几十年来,大茶村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义务教育传不进来,上学对很多人来说是个新鲜事物。傣乡人,一直以来传播着傣文化,男孩子到了一定年龄有的会走进寺院,学习佛经,学习文化,认识傣文字,这看起来好像也弥补了文化的缺失,可是近年来,家长把孩子送进寺院的越来越少了,男孩子们也不愿意再去了,偌大的寺院,经常是四壁萧然。”
陶慧珍闭紧嘴巴,眼睛盯着王科员的嘴,听的认真,傣族人信奉南传佛教,已经有好多年的历史,在勐腊县的县城里头,她也看到了寺院的建筑物,金色的尖顶从那些破旧的建筑里冒出头来。
不过陶慧珍很难接受的是,男孩子们倒可以有机会学习文化,那么女孩儿却不能,而且在傣乡之中,还有其他的民族生活在这里。傣文化虽然贵为传统文化,不可割弃,用文秀的话说,“不能再消失下去了”。可是义务教育和知识文化,与傣文化并不冲突,她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能有机会学习。
最好能够学以致用,通过知识改变人生,看到山以外的更广阔的世界。她知道,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可总有人在做。
“寺院从香火鼎盛,到四壁萧然,没了寺院的文化传递,大茶村的人彻底没了获得知识的途径。十里八村的小子们都开始读书了,李老说我们不要被落下的太远,当时没人想到李老会成功,说服了很多人,在我们给大茶村小学挂牌的那刻,李老笑着说,这是希望。”王科员没什么感情色彩的描述着,望着老人的后背说:“李老付出了很多,大茶村小学,要是没有他的支撑,不可能走到今天。”
“不,支教老师才是文化和知识的传播者,他们放弃城市的生活,深入大山,把知识带到我们的大山里来,带到傣乡来。我仅仅是做了一点推动,一所学校,没有老师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啊。今年,已经半年的时间没有支教老师过来了,娃们正嗷嗷待哺。”
支教老师就如同火种,山里的孩子被比喻成一颗颗希望的灯芯,迫切的需要被点亮。
陶慧珍感觉到一种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附着在她的身上。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可总有人在做,就像李老和王科员一样!在中国的各个角落,都有李老和王科员相同的身影,在砥砺前行。她身上的这种力量,正是来自于泱泱大国,无数相同身影的感应。
此刻,牛车已经在山路上蹒跚了一个多小时了。翻过了一道道岭,旷野中,绿机盎然。遥远处,一道道水渠冒出波光粼粼的白光,视野极其的开阔。整个天地间,只有牛车在缓缓的前行,许久不见两侧的景致有什么变化,好像牛车已经定格在了广袤的天地之间,成为了一幅画卷。
陶慧珍开始想沈阳的样子,又想父母和文秀在送她时的脸部表情。但是很快她就不想了,目光长久的盯着四周的山峦,大地。她问还有多久能到大茶村?
“那一座,就是大茶山了,大茶村就在山脚下,再有一会就能看到大茶村的面貌了。”李老手指着不远处的山峦。
陶慧珍点了点头,往前挪了挪身子:“李老,能跟我说说大茶村小学的情况吗?学生们分了几个年级,几个班?课程跟县里中心小学的能不能同步上?”
李老沉吟了下,嗫嚅了几下嘴角,说道:“比你想象的要坏哟,陶老师,大茶村的娃们,几年级的都有,大一点的娃,就多学一些,小一点的娃就少学一点,没什么章法,更别提能不能跟上县城里。分教室那是办不到的,我们一直在盼望着支教老师的到来,一个老师都已经衔接不上啦,还敢分教室嘛?娃们正嗷嗷待哺,我们缺教师资源,严重的缺,支教老师要是赶在暑假来,我们就暑假上课,赶在寒假来,我们的娃就寒假上课,支教老师倘若时来时走,我们的娃就时断时续……要是一直都有支教老师该有多好啊,娃们就能一直上课了。他们落下了太多课程。”
陶慧珍问:“很久没有老师来了吗?”
“嗯,从年前到现在一直没有,我们能够理解,大山里多么的清苦啊,陶老师看到这边的环境,也要大吃一惊吧……”李老苦笑一声,又说:“这群小孩儿,除了缺老师,还缺书本,教学工具,甚至吃喝穿戴都缺,大茶村是勐腊县最穷的一个村,地处偏远,村民几乎没有生活来源,勉强自给自足,没有额外的钱让娃们读书,那么,这一部分花销,就得落在教育局的身上,教育局也没钱呀,最后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想办法……”
陶慧珍睁大了眼睛,眼里流动着一丝讶异,但也有像是针刺的东西在瞳孔间放大,像是在坚定着某种信心。
“不过,有支教老师来了,其他的就好办了,说到底,我们最缺的还是知识啊。”
李老微微的眯起眼,仿佛一切困难都不重要。苦难这东西难不倒人,人可以承受的苦难,远比想象的更多,这都算不了什么,不论走多少弯路都不碍事,最终总可以到达的。唯独这知识文化,不是光能受苦受难就能获得,它需要有个人去传播,来言传身教。
那些吃的辛苦,无论多么深刻,过去了就会被遗忘,但留下来的,就是能改变命运的知识了。这也证明了,苦难,在人生中,不管曾经多么深刻,它也是糟粕,会被剃掉,它站不住脚,打不倒人,最后总会被知识和希望所取代。
为了学习到知识,付出一些很快就能被遗忘的辛苦,这不知道有多值得呢。
李老对陶慧珍说,大茶村小学虽然来过七八任支教老师,但总共在这里的时长还不到一年,平时有个跟陶慧珍一样大的姑娘,在大茶村小学里作为替补教师,谁也没想到,替补教师的她,反倒是陪伴孩子最多的那一个。
陶慧珍心想,有人“抛弃”了山村的孩子,但是有人一直在坚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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