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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决定

　　此时的他一路跑跑停停，跑到了七八里地外的镇上。这一路颇为艰难，山里的路上还满是积雪，偏生常国和还穿着一双大红拖鞋，走起来很不容易。时常陷进雪里，走快些鞋子都会掉。以至于到了镇上，那双脚走的又红又肿，拖鞋里里外外湿了个透。破旧的袄里窝着风，将冰冷深凝入骨。

　　哭哭啼啼的跑到镇上三哥家门口，他小脸煞白中带着几分红晕，头顶蒸腾着热气，身躯却冻得直发抖。脚无处容下，只能龟缩在湿漉漉的鞋里。

　　三哥王仁贵此时在家中看书，他比常国和大两岁，上学却只比常国和大一级，念初三，准备上高中了。他成绩很好，后来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正巧这时二舅回来，看见常国和抹着眼泪站在家门口也不进去，连忙加速上前，招呼道：“老小，杵在这做莫事，怎么不进去？”

　　常国和本来想忍住眼泪再进去，不想让王仁贵瞧着自己哭。可一看到二舅关怀的样子，委屈的眼泪却越忍越多，直到夺眶而出，一泄如注。

　　二舅诧异的紧，从没见过常国和这个调皮灯笼哭成这样，赶紧过去安慰，顺便大声嚷着王仁贵。

　　“老小，做莫事啊？哪个欺负你了。”喊完，二舅继续问道。常国和艰难的忍住眼泪，哽咽着指着大门，说：“我找我家三哥，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二舅一听不高兴了，立马忘记了关怀，提醒：“跟你讲了多少遍，不是你家三哥，叫孬哥或者叫哥都行，不许叫三哥，还你家的。他不是你家的。”

　　二舅这一辈子都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偏偏就在这件事上特别较真。可常国和又是一个倔强的娃，不管二舅怎么说，他死活就是不肯改口。这一点后来遗传给了他儿子，成天都是我家三伯我家三伯的，把二舅气的够呛。

　　争执间，王仁贵出来了。他本来正在复习，听到外面叫自己连忙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为了怎么称呼自己而争吵，一时哭笑不得。又定眼瞧见常国和狼狈的样子，顿时心疼，忙唤他进来。

　　经过提醒，二舅才想起来常国和此时的模样，赶紧帮他摸了身王仁贵的衣服鞋子给他换上。让他赶紧到火桶里捂一捂，自己忙着去生火煮饭，顺便烘烘衣服。

　　这一趟折腾的常国和够呛，好在他身体够好，到了暖和的火桶里烤了一会儿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心里的难过，不是火桶能烘好的。

　　王仁贵早就准备问了，直到弟弟脸色变好，才紧忙开口：“孬子，跑的好戏，身体乱糟蹋。又是谁惹你委屈了？”

　　常国和便将跟二哥之前吵架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最后倔强的说不打算念书了，出去赚钱。王仁贵立时皱紧眉头，劝道：“莫孬，不念书以后还想窝在村里当个看天吃饭的农民？咱不是说好了好好读书，以后出去闯。”

　　这是哥俩的约定，常国和从小就依赖三哥，追着他屁股后面跑。两人很小的时候就说好了，一起念书上大学，以后去大城市里打拼。常国和也一直都很向往，所以他调皮归调皮，上课还是非常认真地。刚上初中那会儿头上生癞子，赤脚医生给他弄的时候麻药没打好，导致记性很差。刚开始属于班里的吊车尾，结果后来硬生生的给追了上去。可见他很努力想改变命运，发自心底里相信三哥的话。

　　但此刻不一样了，常国和很倔，下定决心以后谁也改变不了。

　　“我就是不念了！不看老二脸色，开年我就去打工。”

　　“莫孬，以后肯定会后悔。”王仁贵皱眉道。

　　常国和坚定地摇头，嘟着嘴认真的说：“不会，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我肯定不会后悔。以后哪怕要饭我也不会后悔。”

　　当时他十分肯定，虽然事实证明三哥的话是对的，常国和后来经常“后悔”这个决定。但人类在世上成长，谁没有几件后悔的事，后悔也枉然，不如朝前看。在这一点上，常国和总是看得很开。

　　“反正你也莫劝，我早点去打工也好。等你上大学了，我供你上学。”常国和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后来也是那么做的。

　　王仁贵心知劝不了，也没法多说，只好由着常国和的性子。当晚让常国和留下来一起睡，第二天一大早让二舅送了回去。

　　一晚上没回家，家里爹妈担心急了。常国地心里也急，但脸上不表露出来。及等到见了弟弟，才算放心，本想着把钱给他，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反而常国和一回来就跟全家人宣布，不念书了，开年出去干活。

　　说完也不给家里人反对的机会，他气冲冲的就跑到房间里去把剩下来的书本一股脑的全部扔掉，表现出坚定地态度。常国地心里着急，可怎么也拉不开这个脸。

　　就这样，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常国和跟二哥关系的冰点期。

　　常国和坚决不跟二哥说话，连带着爹妈说的都不理会。自己去找了老师，跟老师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念书了。老师好说歹说也没用，只好答应。当时到了初二不念书的也不只常国和一个人，在学校不算什么大事。自作主张的办了退学，到了这时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家里人只是得到了个通知而已。

　　两人都倔强，虽然常国地心里着急，明面上也不好说。只好跟老大商量，两人合计着找几个老人说话劝劝，便去找了二房里的几个有名望的老人。

　　二房是常家老祖上排的，最初来瞎子岭的老祖宗挑着扁担装着三个儿子，按照算命先生说的，扁担落地的地方安家落户。扁担落在了瞎子岭，从此开枝散叶，才有了常屋组几百户人。往前轮，常国和家的老祖排行老二，所以称为二房的。二房也有几十户，都算是自家人。

　　老大老二找来老人试图劝劝常国和，可谁知道老人家说的话不顺耳，反而激的常国和更生气，以为这是二哥故意找人来羞辱自己。怒极之下，常国和说了一句话：瞎子！瞎子岭的一帮瞎子，你们永远都不会懂我。等我以后发财了，再也不会回这个破地方，永远跟你们没有任何瓜葛。

　　房里几个老人被他气的浑身发抖，二爷举着拐杖就打了过去。倔强的常国和愣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闷气道：“打啊，就算打死我我也是这么说的。瞎子岭不值得我留恋，你们都不值得。”

　　那时候对常国和来说，他的字典里只有两个字，逃离。他只想逃离这个破地方，他讨厌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讨厌一大群人沾亲带故，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引来那些所谓的老人族亲，倚老卖老的指责自己。他讨厌家庭，讨厌村里的一切。

　　这一天，常国和气走了老大老二请来的族老，爹妈为此狠狠的骂了他一顿。但他坚决不认为自己错了，只认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

　　家乡，在少年人的认知里，是一个厌恶到了极点的地方。即便人再回来，心也不是此地的归属。直到多年以后，在外如无根的浮萍，累了，才想起一个叫家的地方。再回首，随着岁月长河流逝的，不只是爹妈的生命，自己的年华，还有落叶的归所。

　　灵魂无处容歇，欲寻回，时光易老，旧里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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