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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送别

　　第二章

　　一：送别

　　常国和外出做的第一份工作是跟着村东头的常翻身做学徒，学做个补锅匠，修补一些不锈钢的盆盆罐罐，有时修修伞骨等物件。

　　行前看了黄历，日子定在元宵后两天，那日村里很热闹，出门打工的热潮正好刚开始。第一批人准备离开村子去找机会，那时出门的人还不算多，村口多的是送行的。常国和在出门的人里，年纪还不算最小。师傅的其他三个徒弟，年纪比他还小点。

　　那日一大清早常翻身就带着其他三个徒弟来到了他们家，常国和也已经起床，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带着提前收拾好的行囊准备出行了。

　　离开前，母亲王秋露十分不舍，抓着儿子的手哭着劝道：“孬啊，要不再好好想想。你伯去跟老师说，还能回去念书的。”

　　这段时间来，王秋露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但常国和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决定好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伯”是常国和的父亲常安生，老爷子从来不让自己的这些孩子喊自己大大，是为了纪念那个在饥荒年代为了省下口食给自己母亲的那个童养媳。那时常安生还在部队里，等他回来的时候，母亲和童养媳都饿死了。出于尊重，他让孩子们喊自己伯伯。

　　见母亲阻劝，常国和不为所动。他眼里闪光，兴致勃勃的说道：“妈，莫担心我。我出去好好学一门手艺，不会饿死的。以后还能赚大钱，给你们盖楼房住。”

　　少年人美好的憧憬总是无比打动人，首先打动的是自己。

　　王秋露还想劝，她攥着手里刚热的粑，心头不舍都化成眼泪。这时常安生走过来，把手搭在婆娘身上，摇了摇头，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给儿孙做马牛。这娃儿有主见，就听他的吧。”

　　“可他还那么小……”

　　“小什么，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当家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常安生主意敲定，王秋露便没了办法，把热好的粑递给常国和，又赶紧掏出皱皱巴巴的一些散碎的毛票。

　　“孬啊，出门外头难，省着点花。不够了就写信回来，让你伯想办法。”王秋露几乎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总共也没多少。常国和对自家有多少钱很清楚，立刻推了回去，坚定的道：“我不要，我自己能挣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家里不用你挂心，都好着呢。穷家富路，虽然没多少，但关键的时候总能顶一阵。”常安生一把把钱抢过来，硬塞到常国和的口袋里。

　　这下，常国和哪怕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了。

　　“那好吧，等我赚到了钱，我一定还给你们。”常国和接下这些钱，他确实也需要。

　　听到这话，常安生两口子都哭笑不得。

　　老爷子摸了摸儿子的头，直勾勾的盯着这圆鼓鼓的小脸蛋片刻，方才缩回手，轻哼道：“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们不需要你的钱。先别急着走，我去把老大老二叫过来送送。”

　　老爷子说着转步就走出了门去，常国和直直的望着这个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挺拔的瘦削的背影，心微微一颤，在母亲的哽咽声里，轻轻低下头。

　　不过多时，常安生便带着老大一家和老二回来。

　　老大那口子拎了一袋瓜子和一瓶自家做的辣酱送行，老二手里攥着一点钱，却挣扎着不知如何开口。

　　常国和跟常国地还没和好，两人谁也不先开这个口。

　　老爷子一贯都不管这些琐事，但见这个日子两兄弟还在闹矛盾，便一手拉一个将两人拉到一块。

　　他首先对着常国地训斥道：“老二，你多大了，跟弟弟还计较？你可都是当家的人了，心里有点数。家里合不合，都系在你身上，现在你弟弟马上就要出门了，你就没点什么说的？”

　　常国地被父亲斥责一顿，顿时憋得面红耳赤，颤抖的松开手里准备好的一些毛票，都皱在了一起。

　　常安生眉开眼笑，把钱拿了过来，交到常国和的手里，叮咛道：“孬啊，莫跟你二哥见气。你这个当小的也得大度点，你哥一个人当家忙不过来，你要学会理解。”

　　这些日子以来，常国地和常国和的矛盾老爷子都看在眼里。他一向主张的都是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处理，但眼下常国和就要出门了，一旦出门就跟过去不一样。距离一旦产生，有些矛盾如果不提前治好，怕是会产生隔阂。

　　其实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常国和早就没有了那天的气。经过父亲一调停，他马上笑起来，对着常国地道：“二哥，没事了吧？”

　　常国地一听，顿时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对着弟弟点了点头，忙说道：“没事，我也有错。那什么，在外头不容易，要是不习惯就回来上学。”

　　“不，我都说好了不上了，绝对不会回来的。”常国和重重摇头，到了此时，他要出去的心已经无比坚定了，哪怕不怪罪二哥，也要出去。

　　见状，常国地不好再说什么，叮嘱几句小心之类的话，就不再作声了。

　　晌午的日光斜斜的穿过窄小的双开门，让堂屋稍稍明亮了些。常翻身看了一眼时间，把茶碗里的茶喝尽，便按着膝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时间差不多了，要动身了。”

　　常国和一听，伸长了脖颈遥看屋外，一脸急迫的说：“能不能等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常翻身皱了下眉头，他等了半天，早就有点急了。

　　常国和说着就跑到了门口，直勾勾的盯着村口那条路。那条路上此时拥满了人，却没看到他想看的那个。

　　三哥还没来。

　　他早就知会了王仁贵时间，马上就要出门了，不想最后都见不着三哥的面。还有很多话，想跟三哥说一说。

　　常翻身把行囊都扛了起来，走到门口，对着常国和道：“别等了，车子不等人。”

　　常国和感到很失落。

　　看了一眼出门送行的家里人，他无奈的一叹，只好从师傅的手头上接过自己的行李，跟着师傅去到村口上车。

　　人群喧闹，送行的人围着卡车拉着车上的人，种种的不舍。

　　常国和第一次感受到分别的气氛，上了车以后，他突然发现，分别的滋味并不好受。站在车上用更高的视角看了一眼村子，一座座矮矮的用黄泥垒成的瓦房相互比邻，安静而祥和。相伴而生的大树远比房子更高，脆嫩的绿芽儿在劲风里挣扎着冒出头。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调皮的爬上最高的那棵树上，二哥出于担心喊他下来，他偏不下，着急的二哥就蹲守在树下，声称等他下来逮着一顿打。结果后来一个没抓稳跌落，差点摔断腿。二哥当然没打他，但他躺在床上也算是被惩罚了。

　　如今想起来，常国和忽然笑了。低下头在人群里找到二哥的脸，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舍。

　　常国和想跟二哥再好好说句话，但就在这时，卡车轰隆隆的震起来，把他到了嘴边的话抖掉，后座上的众人慌忙抓住车身，在这个过程中，与送行的人渐渐地离远。

　　遥看后方，大卡车笨重前行，留在黄土路上深深车辙。

　　它走向远方，满载梦想。

　　有人将成功以返、心随所愿。

　　有人将迷失途中，狼狈而回。

　　眼看着村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穿过一片小树林，最终消逝。常国和心里很不好受，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

　　这时师傅突然拍着他的肩膀，指着前处提醒道：“你看那是你家老三不？”

　　闻言，常国和立刻收敛惆怅，定眼看去，只见王仁贵正快速骑着自行车往这里赶。他一看高兴立刻取代离别的不舍，紧忙伸出手臂，用尽气力大喊：“哥！我在这！”

　　那边的王仁贵听到喊声立马减缓速度，捏了一把汗的时间等到卡车开过来。司机懂事的把车速放缓，缓缓停下。

　　“喂，你快点！”

　　车子停下，司机把头伸出驾驶座，骂骂咧咧的喊了一声。王仁贵连忙道谢，倒了一下车头，快速跑到常国和跟前。

　　“哥，你咋才来呢！”

　　惊喜的看到三哥到来，常国和口吻中带着一丝埋怨。

　　王仁贵憨憨的一笑，忙拿出土产，伸长胳膊踮起脚递给常国和，歉然道：“昨晚复习的晚了，赶巧早上你二舅出去的早没叫我，一醒来就往这边赶了。还好赶的急。”

　　看到王仁贵满头大汗的样子，常国和哪里还有什么埋怨。满足的收下东西，高兴地对三哥说：“哥，你等着，等我赚大钱回来。”

　　“莫想着赚什么大钱，到外面多见见世面，自己当持着点就好。”王仁贵喘着粗气道，为了赶过来，他这一路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

　　“好！那你也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太中，等你上了大学我就去找你。”常国和喊道，这是他跟王仁贵的约定。

　　王仁贵点点头，含着泪挥手道：“我会加油的，你也要加油。”

　　看着这个屁点大就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调皮灯笼就要走了，王仁贵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常国和亦然，挥了挥手，吞声说他会加油的。

　　话音刚落，车子又发动了。时间不等人，司机能停下车来已然是优待。

　　王仁贵骑着车又追了一路，直到车子上了大路，速度越来越快，两兄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直到再也瞧不见三哥忙碌的身影，常国和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让风吹干。

　　而此时家里的人都已经回去了，家里没了这个调皮灯笼，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家里人都聚在一起，常国天见气氛有些沉重，便打破安静，笑哈哈的说：“嫡佬出去也好，江西那个地方又不远，万一发展的好赚点钱还能补贴家里。”

　　常国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狗屁，是山西。”

　　“不是江西吗？”常国天挠了挠头，记得不是很清楚。

　　常国地长看着门口，一字一顿的道：“是山西，山西运城绛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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