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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野马行动（六）

　　第二天清晨，朱浩洋把稿子从头到尾又校对了一遍，存入盘中，这回可以喘口气了。推开窗户，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山间的空气真他妈的棒，吸一口都醉人。朱浩洋从身体到精神都放松下来，任务完成了，从结构到人物都无可挑剔，报社的名记也不见得写出来这种水平。尽管写过无数的材料和文章，但是每一次写完一篇，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头像卸下一座石磨。朱浩洋忘掉了一夜的辛劳，抻胳膊甩腿地出了门。两个房间的门都关着，估计他们还在梦里。笃笃敲了几下，大喊“起床。出操。”接着又敲另一个门，喊“出操，起床。”朱浩洋没有打算他们回应，也就是骚扰一下，愉快一下自己。来到楼下的时候，销毁中心的政委已经在操场上打太极拳了。他的动作舒缓悠闲，给人的感觉，这销毁中心真是养生的好地方。在都市生活与在山沟里生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关键看你适合在什么地方生存。朱浩洋想到这位老政委特殊习惯，忍不住笑。政委也看到他了，见他笑，边做动作边打招呼：“朱科长早啊！睡得还香吧！”我操，他以为我睡一夜觉呢！老子为你们一夜未眠。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政委早。睡得挺香的。”朱浩洋顺着他的话说。

　　朱浩洋在他旁边做扩胸踢腿运动，政委一直坚持把这套动作做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小毛巾拭着头上的汗。朱浩洋注意到，这方小毛巾上还印着“销毁中心招待所”的字样。想必是昨晚吃饭时候，装进口袋的。不知道他内裤是不是也用这种小毛巾缝的？朱浩洋对眼前的这个老政委产生了浓厚兴趣。也难怪，本来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献给了山沟的弹药销毁事业，是彻头彻尾的销毁中心人，用点公家的东西也正常。就跟牛丽华用公家的稿纸公家的信封公家的邮票，挣私人的稿费一样，太正常不过了。老张那家伙更甚，一年要花点公家的照像费不下20万，自己挣来的稿酬有近2万，都一个道理呀！

　　政委是团一级的政委，从年龄和气派上看，至少军政委的感觉。“朱科长是大手笔啊！联勤部请来主笔的我看错不了。昨天我听了你文章构想，就证实了这一点嘛！不一般喽！”

　　这是表扬吗？如果是表扬也是表扬自己。能看出对方水平的人是什么？伯乐也。肯定对方的同时，也肯定了自己，完全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的典范。按政委的意思，说不定还认为稿子还没起笔，料他也想不到，一篇洋洋万言的大通讯已经大功告成了，估计那两个在梦中的家伙也没有想到呢！朱浩洋的精神立即站到了政委的上面，他踮着脚也别想够着，不是一个层次了。

　　起床号响了。军号嘹亮，催人惊醒。接着是出操号，这久违的声音多么亲切啊！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听到他才感到自己是军人，置身的地方是在军营中。朱浩洋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出过操了，今天说什么也要跟着跑一跑。

　　数十名军人跑了出来，还有老婆孩子。军人站成三列，家属小孩另外站成两列。军人们跑步出操，家属小孩在一名女同志的口令下，也跑开去。

　　朱浩洋呆在那里，看着家属小孩喊着脆声声的番号远去的背影，疑惑。

　　老政委没有跑，用目光巡视他的部队，一支是正规军，一支是游击战。他是乎对自己的两支队伍很满意，自豪地就像是一层粉抹在他的脸上，使他更像是这块地盘上的头领。“你有没有在军区范围内看到这样的阵容？”政委问。

　　“没有。就是全军可能也是唯一的。”

　　“我就是要制造第一。我们每年销毁的废旧弹药总量在全军排第一，我们20年安全无事故也是全军第一。我们的正规化管理没有评过，但如果评的话，在全军也是一流的。”

　　“家属小孩也愿意出操吗？”

　　“有不愿意的，但是他们没有特殊情况都得出操。”

　　“为什么？”

　　“我刚来的时候，部队出操集合不起来。你说一大早的，谁不知道搂着老婆睡觉比出操好？但是我们是部队，不管是什么样的部队，都要按条令来管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部队正规化像样子了，我觉得还不行。我们的家属绝大部份都在销毁中心工作，小孩在几十里外的城里上学，有时候他们也有迟到的，后来我决定让他们一起出操，一来锻炼身体，二来全中心都凝聚在一起了。现在大家都习惯了。”

　　妇女儿童们只出了十分钟，就各自回家做饭和准备上学了。军人们还在那里操练队列。朱浩洋看出来，他们不是在表演，不是做给上级机关看的，一以贯之的样子。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老团级政委了。解放军需要这样的人，需要这样的领导，不为职务所累，不为在山沟里言退。对他，已经由先前的戏弄，变为肃然起敬，再也没有理由想他的裤衩子是用什么做的了。

　　牛丽华和张金龙到吃早饭时间才起来。起得正是时候，领导和群众都认为他们加了一夜班，不加一夜班是不会这样的。比如朱浩洋一大早就起来出操，精神抖擞的，谁都认为他昨晚睡足了，睡得不想再睡了，再睡就是消耗生命。牛丽华见到朱浩洋回来，先递上一个歉意的笑：“看你这状态，我知道那篇重量级的稿子一定出来了，骗不了我。”

　　在受领任务后，朱浩洋几乎快乐不起来，就是有笑，也是浅浅地笑着，笑得让人都觉得是笑，而自己不知道内容。任务完成了，在外人看来，笑还是那个笑，但只有朱浩洋自己知道，这是舒心的笑，这时候吃萝卜头跟吃海参没什么差别。但牛丽华用军级机关的眼光把他的秘密给审视了，不仅仅是钻进了他的肚中，灵魂都被他掏出来当众晾晒着。其实这没什么不好，被朋友同事看穿，只要不是敌意的，可以划归为知己般的了解。一个不让所有人看透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朋友的。换句话说，把你看透的人不是你的敌人，定是你的朋友。反之，也对。

　　“知我者，老牛也。”朱浩洋想，老政委是不会看出来的，所以只能在这一亩二分地里。

　　“你的眼神告诉我，已经大功告成了。红红的血丝证明你昨晚一夜未眠。你的作风我是知道的，不打个漂亮仗就不把身体放松下来，也不会把神态放松下来，头脑里总像挂着几斤重的思想。”牛丽华兴奋，这篇稿子出来，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照这个速度，半个月就够了，而且在质量上不是精品，也是上乘。

　　“我看，早饭后，我们就可以去金洲。早饭时间请政委看稿子，听了他的意见，我改一下，立即出发。发稿的事，留给他们政治处的人办。”

　　“佩服，佩服。雷厉风行。连我的事，也顺带给安排了。以前人家讲，时间就是军队，我看得改一下，效率才是军队。”

　　朱浩洋被他弄得心里舒服得痒痒，三个人迈步进餐厅时，从三个人的举止神态上看，朱浩洋成了这拨人里的领头雁。

　　老政委看到稿子惊得合不拢嘴，嘟噜道：“神速，神速。”

　　张金龙接过来道：“我们也是特种部队，材料奇兵，可以划归三角洲部队。”

　　朱浩洋说：“费解。共军与美军混合编队？”

　　牛丽华插进来：“传承美军编制。”

　　老政委批评：“美军部队没什么了不起，在朝鲜给我们志愿军打败了，在越南我们也出兵把他们打败了。我看，只要跟我们较量，还是把他们打败了。”

　　尽管有点豪气，但这想法太落后。朱浩洋张嘴想辩几句，让牛丽华给挡住。他对政委说：“吃完饭，请政委提个意见。我们听后再改一稿，赶到金洲，中饭不在你们这里吃，火车上就能对付。”

　　政委也是实在人，不挽留，让政治处主任陪着，自己抓了两个包子到办公室看稿去了。

　　早餐完毕，政委的稿子也看完了。朱浩洋接过稿子时，看到上面毛笔写的两个大字“同意”。政委说：“写得太好了！我们身边的典型，自己就是没有看清楚，经你们一总结提高，大不一样。人还是我们的人，事也是我们知道的事，但精神立起来了，人也高大了。”

　　朱浩洋边听，边向后翻，除了每页上有肉包子的味道和油渍，连一个字也没有改，暗暗佩服政委老道。改了证明他没水平，没改正说明他处事水平不简单。回过头来想想，这当官真是很累的，按照自己的性子去做，必然引起别人的不满，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干，太对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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