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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年夜饭

　　年三十，陈家在老大陈国忠家吃年夜饭，满满两大桌，十分热闹。陈郭生夫妇坐在上席首位，两人穿着崭新的羽绒袄，笑意盈盈。身体健康、儿孙满堂、家庭和睦、蓝田出玉，应该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平时孩子们像散落在各地的种子，过年的大团圆就显得尤为有意义了。

　　陈国忠的大儿子陈俊琦在中铁十四局工作，作为长孙，他带头站了起来致辞：“今天是农历大年，我们四代同堂在一起团年。陈村是我们的祖居地，也是我们在外游子魂牵梦萦的家乡，大家都从四面八方赶回家来过年，欢聚一堂，人丁兴旺。我们陈家祖上也是读书之人，读书继世远，忠厚传家长。刚才，爷爷带我们拜祭了祖先，告慰了天地，这是我们陈家的传统，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希望大家不能忘了根。不管走得再远，也不要忘了当初出发的地方。来，我们有酒的端酒，有饮料的端饮料，共同祝我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身体健康，祝我们的兄弟姐妹工作顺利、学习进步，也祝我们的小朋友们健康成长！”

　　大家都站了起来，热热闹闹地碰了杯。陈冬听完大哥这番话，颇有感触，经过这些年在城里的濡染，大哥越来越有风度了，与自己有了一丝丝的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恰似一束光亮，照进了他的心里，使他渴望拥有、热情追求。

　　过年，是中国人的宗教，也是一个家庭的家风传承。吃过年夜饭，把桌椅撤掉，陈国忠兄弟四人请陈郭生夫妇居中坐好，然后在他们面前依次铺上草垫，开始行叩头拜年之礼。先是兄弟四人、妯娌四人拜年，接着是孙辈们挤挤挨挨的拜年，然后是曾孙辈的两个孩子拜年，一个是陈俊琦的女儿，一个是二伯家陈俊凯的儿子，陈郭生分别给了红包，祝福不断，其乐融融。

　　陈冬感觉这是过年时最为庄重和神圣的一个时刻，爷爷奶奶是这个大家庭的核心，只要有他们在，这个大家就散不了。爷爷经常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无人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行礼过后，陈俊琦宣布，“一会就在这看春晚吧，我把投影仪带回来了，就像看电影一样，人多也热闹。”堂弟堂妹们响应得最为热烈，叔伯辈们则不是很热衷，各自找了个理由便回家了。

　　陈国仁、李桂华也起身要走，问陈冬：“你们俩是在这看春晚，还是回家去看？”

　　陈冬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陈雪，看到她心有不舍之意，便回答说：“我们等会回来吧，我和妹妹陪着爷爷奶奶回来睡觉。”

　　吃饭是所有人的仪式，看春晚则是各自的选择。兄弟姐妹们像是闸门分流一般，依据感情的亲近程度各自拢了堆。陈冬自己搬着椅子坐到了一边，不免感到自己有些孤傲，但他又不想顾此失彼地去和谁联络，倒觉得如此最为心安。妹妹陈雪则不一样，她一会跑到这边叽叽喳喳地说两句，一会跑到哪边嘻嘻哈哈地笑几声，像穿花蝴蝶一般，很是开心。

　　陈俊琦看到了陈冬的落寞，便凑了过来，亲切地说：“冬伢，听说你现在成绩很好呀！”

　　陈冬仰起头，看着这个一直比较敬重的大哥，很是腼腆地说：“琦哥，陈村小学没法跟城里的孩子比呀。”

　　陈俊琦眉毛一扬，很是悲悯地对陈冬说：“冬伢，你要记住一点，咱们老陈家没有孱种，都是靠本事吃饭的。只要你够努力，不会比城里孩子差。”

　　陈冬心里一暖，这就是我自己一直坚信着的一个道理呀，从大哥嘴里说出来就更有信服力了，就好像是随手点亮了一个火把，温暖到心，照亮着路。

　　春晚的节奏不紧不慢，陈郭生夫妇站了起来，准备回陈冬家了。陈冬、陈雪赶紧向大伯父、大伯母及在场的哥哥姐姐们告辞，趁着满天的焰火回了家。

　　回到家，陈国仁夫妇正在客厅看电视。李桂华见大家都回来了，赶紧起身上楼，下楼来便给陈郭生夫妇及陈冬、陈雪每人封了一个红包。她略带羞涩地说：“爸爸，妈妈，陈冬、陈雪他们两个让你们俩费心了，全靠你们在家照顾他们。”继而又转头对兄妹俩说：“你们两个要懂事，要好好读书，不然，怎么对得起爷爷奶奶这么大岁数还照顾你们俩的这份恩情？”

　　陈冬、陈雪使劲地点头，回答说：“我们会的，你放心吧，妈妈。”

　　一年难得的温馨时光，就是这样，一家六口坐在客厅，看着电视。虽然话语不多，相互之间交流也多是客气，甚至有些生疏感，像是稻田里挤出几株野稗，但终究是融为一体、互为依靠的一家人。

　　陈国仁虽然不到四十，但已两鬓微霜，白头发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耀眼。陈冬看到父亲这般模样，不免有些敬重，但更多的是疼惜。对于父爱母爱的感受，都是落到一个一个的细节中的，而陈冬却感到鲜有这样的细节盘活在记忆中，父母的陪伴少得可怜，每次匆匆来匆匆去，他所能感受的就是父母在外辛苦一年，挣钱回来供这个家开销，让他和妹妹生活无虞，然后又匆匆地投入下一个旅程，为明天更大的开销作准备，就像是鸟儿衔食回来喂崽一样，温情只在一瞬，更多的是迎接风雨再启程。陈村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城市就像是一个富矿，吸引着陈村的青壮年外出去挖掘，极其卑微，收入低薄，却又不得不如此。农村的父母就像是一张拉开的弓，将身子低伏于大地，躬身于城市阡陌之间，为的是要把子女这支箭射得更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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