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11章 盛中娘

　　大年初五，陈国仁夫妇又要启程回广东了。刚刚暖热了家人团聚，有如月亮，暂满又亏；刚刚捂热的天伦之乐，有如抽了柴火，刹然淡冷。

　　令陈冬陈雪不解的是，这么多年了，妈妈李桂华很少回广西老家去看看，他们兄妹俩十岁多了，也一次未去过外公外婆家。他心存疑惑，却又不敢多问。陈冬在妈妈面前，不似陈雪那般还能撒撒娇，他总感觉到与妈妈之间有些距离，像是磁铁同极，看似很亲近，却又靠不近，总有一股力在往外推着。

　　陈国仁夫妇收拾着简单的行李，连话语也一并打入行囊了，两人沉默不言，任陈冬、陈雪在一旁看着。

　　屋外，还有微霜，颇有寒意。陈国仁夫妇拖着行李箱往外走的时候，陈冬从牙缝里极不情愿地挤出了一句话：“爸爸、妈妈，你们在外面要多保重身体呀，不要太累。我和妹妹会好好读书的，不会辜负你们的辛苦的。”

　　陈国仁转过头来，笑了笑，无限慈爱地兄妹俩说：“嗯，我和你妈妈会好好的。我现在也是中层管理人员了，你们也要上进呀。不管什么情况下，要多读书，不够爸爸再给你们买。”

　　兄妹俩一路相送，街上的中巴车正扑扑地吐着热气，载满了那些准备外出打工的人。车子开动的时候，陈冬兄妹感到挥别的手沉重如铅，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父母。转向回家的时候，才感觉到又回复到了平常的生活，不免身心有些轻松起来。父母亲的劳累有如一块石头，压在心上，有些沉重，看在眼里，不免疼惜。只有当他们远去的时候，不论他们承受着什么样的苦，都看不到了，心上才会轻松些。

　　到家不久，陈新民就跑进来了，兴冲冲地叫住陈冬，“冬伢，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王盛中的妈妈好像精神有问题了。”

　　陈冬不免有些惊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陈雪急切地问道，“他妈妈怎么呢？不是在外面打工好好的吗？怎么就有精神病呢？”

　　陈新民两眼一抬，像个广播员一样地说：“你们是不知道，她每天早上起来，穿着睡衣到街上，总是在那指挥车辆。我听说呀，是她妹妹和她在一个厂打工，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被车给撞死了，司机也跑了，钱也没赔着。她一回来就这样了，今年工也没法打了，他爸爸都快愁死了。”

　　“那盛中怎么样呢？她姐姐回来了吧。”陈冬急切地问道。

　　“盛中还能怎么样，整个人都蔫了。每天到街上去拉他妈妈回去，就是拽不住。我爸说了，精神有病的人，特别有劲，拉是拉不住的。”陈新民解释道。

　　“盛中也蛮作孽的，他家刚刚好起来，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陈雪感叹道。

　　陈冬并无多言，便拉着陈新民上街，他想去看个究竟。快到盛中家门口的时候，他便看到了身着一身睡衣的盛中娘，头发散乱，正立在街心，手舞足蹈地像交警一样指挥着并不存在的车辆。待他们走近，便听到了她在喃喃自语地说：“下班了，下班了，要注意两头来车呀。”说罢，又是一阵木然的笑，看起来十分瘆人。盛中站在一旁，傻傻地呆立着，显得手足无措。见到陈冬他们过来，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赶紧溜回了家中。

　　陈雪迟迟疑疑地跑过去叫了一声“姨”，盛中娘转过头来，呵呵一笑，仿佛不认识似的，只管嘟哝着“下班了，下班了，要注意两头来车呀。”这时，盛中他姐王云丽跑了出来，一脸忧戚，拉着她娘说：“妈，回去吧，这会还没下班了，外面太冷了。”盛中娘并不理会，呆滞地说：“还没下班吗？你小姨在哪？”

　　陈冬走上前去，叫了声“云丽姐”。王云丽看到陈冬三人，赶紧对之一笑，说：“新年好呀。”陈冬看到不免心酸，刹然觉得云丽姐非同一般，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记得向他们问好，倒是自己先乱了分寸，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王云丽转而又说：“你们进屋坐会吧，盛中在家了。”

　　陈冬赶紧答道：“不了，不了，我们还要去走亲戚了。”一个并不漂亮的借口说出来，让陈冬都感到羞愧，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他们姐弟俩，只能选择逃避。看热闹是他要来的，现在面对问题了，又是他先要拔腿就跑的，典型的叶公好龙呀。

　　回去的路上，陈新民好像还有些兴奋，对此津津乐道。陈冬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厉声指责道：“新民，你真是幸灾乐祸呀。盛中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好意思在这到处宣扬？”陈新民感觉像挨了当头一棒，气呼呼地说：“就你冬伢高尚？你还不是一听说就要赶紧去看，跟我有什么两样？”

　　陈冬不再言语，他懒得再理会陈新民的责问，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知道，这些偶然的伤感，对自己来说只是皮毛之痛，但对于盛中来讲，则是骨血之伤。如果她妈妈不好的话，对他来说，一辈子都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痛。

　　从陈小然的死，到盛中娘的发病，让陈冬猛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残酷。陈村是一本不忍细读的书，还有很多沉睡的故事，是陈冬没有读到的，但业已发生的一些事，已经让陈冬一点点的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什么才是真正的世相。中国是一个乡村社会，陈冬读了那么多的名著，可关注乡村的文学作品太少了，他能想起的便是《平凡的世界》。陈村虽然没有那么浓厚的黄土气息，没有那么触鼻的窑洞霉味，却有着山一样的沉默，水一样的静谧，也一样袒裎着那些悲苦凄惨的沧桑，也一样奔涌着那些积极向上的期望。陈冬很快便从伤感里走了出来，鼓励自己要好好奋进，争取走出陈村，将来改变更多更多的陈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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